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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游目集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707 时间:2017/11/10 字数:12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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匀波,××教会大学文科三年级学生,按照⾝分,这个人如其他许多讲规则的教会大学校的好学生一样,选课很多,对于功课都做得很好。风气所归,这人另外读过一些中外名著,自己又会拿笔写散文写诗,作品皆登载到学校刊物同别的不甚著名刊物上。他是学生会的会计,和别两种会的会员。 在他宿舍 ![]() ![]() 他是一个有普遍趣味的人,所以从一个生物学的教授讨来一个无用处了的骷髅,从考古学教授得了一块旧砖,从…这些东西把书架的上一层与桌子的大部分占据了,每天这些东西加多一点,桌子上的空间更少了。 学文科的人,大致是一目了然的,⽩⽩的脸,小小的手和脚,长头发披在脑后,眼睛有点失眠神气。还有是说话带着一点特别体裁,谈到不拘什么事情, ![]() ![]() 课余无事时候,几个同学在一处,总是谈谈空洞的希望,或者关于文学,或者关于爱情。又或者把政治社会各问题提出来,肆无忌惮的批评一阵,各以自己所看过的几本书作为 ![]() ![]() ![]() ![]() ![]() 大约几个名字都是同学的绰号,因为这些年青人,同在一个大学念书,有些还同在一个寝室睡觉,他们是每一个人都应当有一个绰号,叫起这个绰号时,便显得亲热许多的。匀波他自己还有两个,常常为同学所引用。他的所谓“ ![]() 这些年青人虽然这样聪明有趣,却无一个得到女子的垂青。因为学校的风气,所以这些多情的小子,陷到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情形中过着⽇子。 就因为大家对女人只是一个菗象,在这上面,匀波在同学中建设了生活的基矗他懂得比别人多,大家都承认他的知识,他常常是极其快乐,看一切在眼底的事物,发各种光泽。他对于生活当前和未来都感到満意,因为在他左右的同学,为他学力所征服,趣味所支配,很有不少的人! 他的品貌是许多读书识字女人理想中情人的模子,他的 ![]() 但这事是秘密的,从无第二人知道。 幸运原是势利的,到各处去全是孪生,在××学校得到了爱情的匀波,在另外机会中另外地方又遇到了一个女子,同样的柔媚雅洁,青舂可人。匀波如一般聪明人一样,不固执,不虚伪,于是又爱上了那个女子。 他用谎语在那两个女人之间,掩盖到自己的过失,因为他虽然对于幸运不加以拒绝,却从习惯中看出自己“普遍趣味”若是用在爱情上面时,将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他很巧妙的在两者之间,取到那青年女子在热情中的发狂的拥抱,肆无忌惮的调谑,以及因小小过失而成的流泪与赔礼机会。他把自己所作的诗分抄给两个人,得到两份感谢。他常常发誓,学得用各样新奇动人的字句。他把谎话慢慢的说得极其美丽悦耳,不但是女人没有觉到,他自己到后来,也就生活在他那罔诞的言语中,变成另外一种人了。 他为这个事情把快乐同苦楚一并得到了。他的行为自然还是向快乐上努力,极力避开纠纷。他外貌显得冲和,內心自然免不了有些冲突。 他的朋友于是为他取了一个新的绰号,称他为“神秘的诗人”“诗人”是他本来的⾝分“神秘”则因为他瞒到了同学,做了许多使好管闲事的同学无从索解的事情。他知道年轻男子在没有得到一个女子以前,都 ![]() 这个聪明人,在⽇记簿上,他写了一些平常事情,却把那要紧的事一字不提。因为照规矩他们是常常在一种方便中,同学们皆有权利攫到另一同学的秘本⽇记看,且把搜察所得公开给同学知道的。匀波明⽩这利害,他的秘密只是抄录到自己的心上。 一群二十岁左右的人,只是因为二十岁这点点理由,他们可以放纵不拘作任何天真烂漫行为,××大学是无法取缔的。礼拜六的下午,同学们把一个礼拜的⽇课上过了,把饭吃过了,为国为家做人的义务,已经尽过,到应当由自己趣味,来支配时间的时候到了,几个人约到一个幽僻地方去开个小会。这会是他们定下来有了一年的,每礼拜皆出席,每次出席如其他任何年青人的集会一样,还是说一些空话,吃一些东西,从耳朵中塞进问题,从口中塞进点心,到后大家唱一个歌或歌也不唱,就分手了。 但他们的会是匀波发起,因为发起人的缘故,这会的严肃气氛比本校其他哲学会,数学会,以及什么金贵银 ![]() 会中没有女人,所以他们集会谈到女人时就多些,还更显得十分放肆。 因为个人的秘密,匀波这次到会较晚,走进作为会场的学校礼堂地下室第三号,推了门进去时,就听到一阵拍掌鼓噪声音。 一个在数理系的同学,对于微积分得过最好奖语,却在这俱乐部中也得到盛名的藌司忒文,××拍卖行经理人的儿子,从家长方面学得一种洋盘气派,正爬到一个桌子上去,如拍卖汽车时的神气,谈到一个故事。 匀波来了,讲话停顿,几个同学不让匀波说话,就掀拥匀波上了桌子,与那拍卖行的小开在一处并立了。那小开主席用小雄 ![]() 年青人又用鼓噪一致赞成。 匀波看看在场人数,一共是十六个,按照习惯无可推托,就笑着答应了。 记录是应当拿了笔,坐到报告者一旁,把所有说明加以详细记载,且应尽力把说话者态度、声音、颜⾊描写到笔录上去,以便他⽇参考的。关于这一件事,匀波原最在行,他有一个诗人的天分,善于用字措词。只是他今天却有点儿心不在乎此等事情,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隐秘,是关于那两个爱人之间其中一个女子的故事。他其所以迟到,也是为此。他想到有些不快乐的影子遮到自己心上,他有点一般男子都不缺少的自私。知道这事情会要来的,却料不到那么快就发生了。 那名叫小宋的同学,是一个近视眼。这人眼睛虽患近视,有了点⽑病,却在学校有“全能”的成绩。凡是平常人眼睛看不到的,他都有方法探听明⽩。他的聪明是全校公认的。他的天才是在没有方法完全明⽩事情上还能造一点谣言。他把谣言混合在最合理知的估计中,所以即或在说谎,听的人也仍然相信他的话。 他的声音又有点象雄 ![]() ![]() ![]() ![]() ![]() ![]() 在这个会上没有⺟ ![]() ![]() ![]() ![]() ![]() 大家就嚷着“哈!说是谁?!” 匀波因为瞒着这事情有了一个月,听到这报告,以为是小宋发现这事了,手就微微发抖,不敢象其他人一样问小宋。 小宋却非常稳定,若无其事,又喊了一声书记。匀波只是笑,悄悄的望望同学为这一件事情奋兴的情形。其中有沉默低下了头的人,是因为曾经对这女生倾心,现在也还是爱着,以为小宋提到的一定是自己,所以也如匀波一样,一颗心子为这消息跳跃着,⾎为这消息 ![]() “告给你们吧,我无意中拾了一封信件,裁开了。” 其中有个曾经为一女人写过信的,就说“这是犯法的事!” “为什么犯法?这信是写给我的,并不是写给公主。不过很奇怪的,是我并不在信架上得到,却在外楼走廊下得到。那信封面上明明⽩⽩写玄字十四号宋国才收,我于是就照到那标明的主权,把信裁了。” 另一只雄 ![]() “我不能告你这个,因为无关本题。我只说从这信上我知道一个秘密,就是我们的公主,同网球家×××要了好。不止要好,还恐怕有了…”大家说“要命!为什么会有这样事情发生?” “不止这样,还有一种使人不好意思说明的下文…”匀波红了脸,站起⾝来说道“小宋,你这是造谣言。” 小宋指到匀波,仿佛重新来介绍给同学的神气“大家看,他说我是造谣言。他生气了,脸红了。我承认我是在造谣言吧。但也同时要得意我的计策,因为我探听得到我们的诗人,有点同公主要好的痕迹,为这件事我各处奔走,都证明这事是实在的。但没有十分完全的证据,如今可明⽩了。既然有人指我说造谣言,但问问为什么十五个人中只有匀波对我这谣言红了脸站起来否认,这理由一定是有一个的,要匀波答复才好。” 同学皆哄然大笑了,且有拍掌称赞小宋巧妙的取证的,就杂 ![]() ![]() 另一个法律系的同学就说“小宋还得把所谓痕迹报告报告,才合乎‘司法制度’。” 大家嚷着十分纷 ![]() ![]() 到后众人议论稍平,集中到匀波一面了,要他答复。匀波就说:“若果大家希望这谣言是事实,我用不着分辩了。若果有人还希望谣言是谣言,那我应当说,这希望也不完全错误。 …“ 从匀波口中取到了新的口供,于是全场重新起了 ![]() ![]() 另一类则愤怒到小宋同匀波,因为若不是这两个人,这些学生是都对于那女子怀着有一点希望的,如今却俨然一切绝望了。但这两种人心情虽完全不同,笑闹总是一致。小宋另外提了一个议案,要本⽇书记报告这事情的內容,且同时记录下来,这苛刻的建议又起了纷 ![]() 匀波看看情形不好,于是乘小宋正在同一个北方大块头同学笑骂不已的时节,溜出了会场,走到图书馆去了。 匀波当晚就买了许多点心,约请本会会员。他不说什么理由,吃点心的人也不问什么理由。 第二天,在××大学校宿舍间,就有了一张壁报,说到女人的事情,隐隐约约还有匀波的影子。这壁报,不消说就是那为女人写信失望过的同学所做的事情。与匀波同住的学生把壁报扯去,还是壁报发现以后五分钟的事。壁报出现时间虽只五分钟,但这消息如生着羽⽑的翅膀,不到一会儿,就飞向女生宿舍那方面去了。 女生们,全是⺟ ![]() ![]() 她们做礼拜一律都比男生显得专诚,有很好的嗓子,在礼拜堂中唱赞美诗,声音都异常动人。可是在某种小小变故发生时节,她们为惊讶而发的叫声,为悲哀而发的哭声,使人同时记起的是一个小兽物,一只病猫。她们那清亮喉咙,除了唱歌还用得到对骂上面去。教育虽使这些东西象一个女人,习惯使这些女人还各有一副为男子动心的外表。然而那 ![]() 她们来学校读书,在方便中也同男子恋爱,非常小心谨慎,看到男子发狂,就带着希奇不解的神气,同这个男子疏远了。一定要男子说了许多谎话,到后又自然而然为谎话所醉,就仍然在“方便”中嫁给这个男子了。凡是经什么男子爱过以后,即或是男子很坏,她们也都能忍受,相信配偶中的命定。她们的行为,有许多是十分贞节的,这些人无从恋爱或不敢嫁人,把⾝体售给上帝,也就得到一切幸福了。 不过近年来学校理办的认真,使外国出钱的商人,慷慨的把钱送来,使国中有⾝分的绅士更信托的 ![]() 与匀波相好的女子,名字叫做一梅。这人出⾝中产家庭,⽗亲在从前的京北 府政找得一些钱,讨了两个年青姨太太,她因此懂了许多属于女人的标致的爱好。她从一个教会女子中学卒业后,又学得了一些别的事情。因这两种理由,这人到了××大学来,不久就成为一校的“皇后”了。 “皇后”或“公主”所有的事情,按照一时代风气所归,自然就是常常得尽点义务,看一些从不知什么地方凭什么理由写来的信件。照例这要一点取舍本领,若是单有一个温柔的心可不行!因为大学生时代的年青男子,实在不甚容易应付,他们的热情是不讲道理的,他们的贪得,不是常常使他们糊涂,就是常常使他们胡闹。他们在这方面只知道进取,却不担负何种责任。什么人习惯于勇往直前,到后他就成了功。 女子呢,按照生活所得的一点点经验,从家庭记到小心谨慎,从学校学到来往认识,从小说书同国美通俗影片看到接吻,爱做或关于男女悲剧同喜剧,对于婚姻男女意识,她们从这些各方面,就建立了各个做人的态度。胆小的感到男子⿇烦而又难于处置,任 ![]() 所以在学校中男女往来,女子对这件事必学会保守秘密,这比男子还更加要紧。即或许多人关系已经成为公开的事实,她总不大愿意尽别一个同学来开心。 但中层社会女子原具“长⾆”本能,在教会学校中,因为功课的拘束,与教会人格的努力,更容易培养这本能发展。 因为完全是女人和女人互相无形监视,××学校的学风,被人所夸奖,学校当局却获得了不应当得到的许多绅士的感谢。 其中另外一些女子,自己没有与人相爱的机会,就把所发现的秘密广事传播,又还选择那要紧的来自其他传播和本人猜测得来的问题禀告学校,且以维持学风校誉,有得到学校的褒奖过这一类事情。 一梅是从中学校知道了各样做教会学校学生的诀窍,对男子极其谨慎,对女人却极其小心的。爱了匀波,并不完全秘密,总不让把柄落到女同学手中。她美丽而不骄傲,聪明懂事,又不缺少有教养家庭“姐小”⾼尚的⾝分。她对于男子十分得体,对于女子,更努力使那些吃教饭长大的同学无从置嘴,她用沉默拒绝了一切愚蠢男子的狂妄,用小点心安置到一切好说闲话女子的口中,所以她得到了全校的敬视,很少有人用恶意批评到这个人。 但自从壁报一出,在女生方面趣味可不同了。大家似乎并不以为这是损害了一梅多少,那在平⽇搽胭脂准备接吻的嘴 ![]() “我想起来了,我那次坐车到公园去,记到好象看到这两个人!” “我知道她告假的理由!” “我听到一个人说,她又听到另一个人说,匀波早是有了 ![]() “我听到是家里有个童养媳妇,还生了一个儿子。” “我听说他们一定六月结婚,若果…那真是…”“我听说他是定过婚了的,老婆是一个瘸子。” “我听说不是瘸子,是出过洋,到过欧洲得过学位的人,留了一撮小胡子。——我说的是他那个岳⽗!” “不会有胡子,是个癞痢头,斗 ![]() “可是家里有钱,出门一定坐汽车。” “我还听说她是寡妇,因为若不是嫁过人的女子,不会这样待人。” “我听说有一个男子为她杀自了,死的只是一个男子,不大 ![]() 一切聪明而又大胆的设证与引例,是这学校女子们最感生兴味诸事之一种。 总而言之,她们说的不是听人谈到,就是由于自己所估计。听人说及就是听那些同学说及,与自己瞎估 ![]() ![]() 因这谣言的扩张,一梅完全变了。 在两天后,匀波同一梅,在一个教授家中会了面。 “匀波,我听到有谣言发生了。许多许多!” “我也听到过!” “我很不快乐!” “你怕谣言吗?” “我怕⿇烦!我听到这谣言,哭过了,因为想不到谣言这样厉害。” “那自然是应当有的事。” 两个人这样说了一阵,却都不曾把谣言说的是什么话提及。匀波从壁报发生以后,所听到的谣言只是平常的谣言,就是一听便可以知道谣言的传播,不外由于一些意失男子的浅薄攻讦。这出于男子的谣言,由一个男子当来,是极容易应付的。但一梅听得到的谣言,却全出于女子,女子照例对于谣言的散布,不拘任何小事,总有极大想象力使之变成动听的新闻。一梅听到的,是有人见过匀波的太太同儿子,这话由她那女友复述时,为了对朋友的忠荩,附了诚恳的誓言,帮助那谣言成为事实。 匀波本来可以询问一梅那方面谣言,究竟是些什么事,全因为这男子同另一女子的故事,使这聪明男子有所顾忌,不能再作分辩了。 一梅因为女子的 ![]() 两人当面可以说清楚的,完全为一种隐情不曾提到,离开以后却各用想象来把这事加以解释,结果两人都为这谣言感到了动遥有点难以招架情形。 一梅想,这样继续过⽇子,一定要把自己放到危险上面去,并且谣言可以转过方向,变成另外一种式样,损害到自己学业和前途,她就为匀波写了一个信去,表示他们的界限,是应当为舆论而划清的。当匀波接到一梅的信时,一梅也正得到匀波一个信,不过说话却完全相反。同谣言作战,是男子一种趣味,女子却极难同意。匀波的信反而增加了她的疑心,她以为可以从这方面更证实谣言并非完全谣言。 匀波的信写得极长,具一种文学的风格,他把一切理由都归之于“当然”所以他要一梅更信任他一点,使友谊不致因谣言而动遥凡是信上所说的话,全都是一个聪明的男子,有非常细腻思想,合乎自私,又好象极其大方,对付女人的话。他说到末了,还正想利用这谣言,得到一种先前还不曾得到的好处。他要求一梅于⽇內给他一个机会,再详细面谈一下。他打算在见到一梅时向她表示,如果她⾼兴答复,他就要问她,愿不愿意用事实证明谣言。他还怀了决心,只要是一梅答应了允许他爱情的独占,他就决定同另外那人分手了。 一梅回复他的信,说是不必面谈。回信也很长,除了照到一个女子胆小畏事的 ![]() 匀波第二次又写了信,说及的还是见见面谈一下。这男子是懂得到两个不甚认识的人,写信非常有用,一到最后的事上,十次最得体的书信还不及一度五分钟的晤面。他要利用一个机会,一梅却不让他得到这机会。两人一同到课堂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是照例不能多说空话的。另外下课时节,一梅总是故意同另外一些女生站在一处。匀波知道当前横阻的是那壁报的影响,只有⽇子可以慢慢的把痕迹拭去。 在四天之中,匀波似乎真爱上了一梅,忘却另外那一个人。虽说在那方面并无完全弃绝的意思,但心上的燃烧,是为一梅而起,不在平分舂⾊了。 他计算到一梅的 ![]() 等到他以为事情可以继续进行了,又为一梅写了封信去,到应当回信时,接到了一梅短短的一个回信,仍然失望。同时却接到一个极长的由他处寄来的信,这信是另外那个女子寄来的。 另外那个女人,责难到匀波的疏忽,又以为这疏忽或者由于疾病或心情不好,原谅到他。所说全是女子的谎话,解释到一切。这由于生活所酿成的恋爱的酒,若是女子没有其他妨碍,总比男子还容易醉倒,所有的空想,辽远而且无边,在男子认为是可笑的怪梦时,由女子看来常常是合理的希望。 那女子因为匀波一礼拜来的疏隔,平时的灵魂习惯于用谄谀来培养,如今便衰萎了,寂寞了。因为男子取了后退姿式, ![]() 匀波是愿意在两者之间维持那“普遍趣味”的常态男人。 他在一梅方面所有的损失,就从另外一人得到了补救机会。他同另外那女子,约了一会晤地点,见面了一次。他从那女人方面,讨得了些属于男女知己始放心赠与的放肆,一回住处,就又寄信给一梅,说是如何为她废寝忘餐。他说的话也仍然不完全是谎话。一个男子,照例把已得到的当成分內的平常东西,得不到的却视为珍奇,而且即从此中生出懊恼,感到生存无多趣味。另外一方面的所得,无从抵销这一方面的不幸,所以匀波的确是为了一梅而不快乐的。 他非常爱她了,觉得一梅比另外那人一切都似乎完全。他爱了她,却又极力在男同学方面否认,因为要这样他才方便行事。 另外一处,一个礼拜的两次晤面,他已约定了。他在这最新的约束上,才知道做人的幸福。他在那另外女人⾝边,显得十分勇迈,十二分忠诚,毫无虚饰,完全倾倒。他一切行为皆非常得体,使那女子怀着一种燃烧的热情,又带着一点儿忧郁,与他接近。他因为想把事情做得完善一点,在一梅方面应当有的行为,就暂时来完全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他自己常常心中设想,以为自己所有的行为,是在训练他自己的⾝心。用这个设辞,他就自己能原谅自己的行为,即或是才从另外那女人⾝边回来,又来为一梅寄信,夸张而且虚伪,他自己也不觉得可笑。在另外那女人方面,他又常常发誓,证明他的忠诚,当发誓的时节,他实在也不觉得还有别的女人,更比她完全更好。在男同学方面,他告他们,女子并不值得倾心,因为男子还有许多责任,要摆脫女子才能做去。 象匀波年龄中凡是自作多情的男子,是富于好奇而又冒险的,他宁愿意胆战心惊来取他那还不曾得到的爱情,却不甘守着一种单纯 ![]() ![]() 他只把这件事当成一种游戏,⽇子就轻松愉快的过了下来,一梅却心中默认他是未来丈夫了。 两个女人都愿意他娶了她,另外一个从行为里发现了他的好处,一梅却从书信里发现了他的好处,却因为种种使女子不习惯的传说,对于婚姻问题无从启齿。三个人似乎都非常快乐,毫无缺陷,所以暂时不谈未来的事,还算是聪明的处置。 匀波在两方面中求完全,还另外更努力使谣言平息。他在那个文学俱乐部的集会上也赌了咒,说是一切谣言无稽,不可轻信,他否认从前小宋的传言,以及自己的告⽩。他说明这是一个夸张的企图,因为明⽩这事情的无望,所以现在任何人皆不爱了。 他在他的⽇记上,把关于同另外那个女子相晤会的事情,细节一一写上去,不过别人看来,却只看到他说某⽇某时阅读什么书籍的记录。他还常常有意使这⽇记落到文学俱乐部会员的手中,却无一个人能够知道他指的那名著便是一个女人。 因为语言的辩给,在那文学会上是有人相信匀波的谎话的。那些要同一梅恋爱的⽩脸体面年青的人,到后来听到匀波的宣言,本来还有一点芥蒂的,也都来同匀波讲和了。 到暑期,学校方面给了匀波一个荣誉的奖章,作为匀波在功课方面的努力,以及其他品行方面模范的证明。实则只是校长为表示教会学校的大公无私而有的一种手段。 这个这样“完全”的人,却出人意外在秋天忽然害⾎毒病死掉了。文学俱乐部的人,都非常悲哀,非常忙碌,因为平常期会再不会有这个善于说谎的人出席,匀波的追悼会又只差三天就要举行了。 ××学校都感到重大的损失,所有教授和同学都承认这天才的熄灭为十分可惜,为了表示各人的悲恸,都做诗做文章,登载到学校特刊上,开会纪念,大家作极其沉痛的演说,且商量立碑事情,各处捐款。两个女子自然更极其伤心,以为匀波是自己的唯一情人,在追悼会时各人都想到送了一个大而美丽的花圈去,却不写上赠这花圈人的姓名。 一九三○年七月作 mW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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