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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游目集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707 时间:2017/11/10 字数:99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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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带着一点儿余热从××吹过海上闸北,承受了市里![]() ![]() ![]() 一个什么人——总是那么一个老妇人,哑哑的声音,哭着儿女或别的事情,在那粪船过⾝的桥下小船上,把声音给路上过⾝的人听到,但那看不见的老妇人,是也可以想象得到那皱缩的⽪肤与⼲枯的xx子,是裸出在空气下的。 还有一块经过人家整顿过的坪,一个从煤灰垃圾拓出的小小场子,⽇里总是热闹着,点缀到这小坪坝,一些敲锣打鼓的,一些拉琴唱戏的,各人占据着一点地位,用自己的长处,昅引到这坪里来的一切人。玩蛇的,拔牙的,算命的,卖毒鼠药的,此外就是那种穿红 ![]() ![]() 这时可是已经夜了,一切人按照规矩,皆应当转到他那住⾝地方去。没有饭吃的,应当找一点东西塞到肚子去;没有住处的,也应当找寻方便地方去躺下过夜。那场子里的情景,完全不同⽩天一样了。到了对浜马路上电灯排次发光时,场子里的空阔处,有人把一个小小的灯摆在地下,开始他的与人无争的夜间生活。那么一盏小小的灯,照到地下五尺远近,地下铺得有一块龌龊的布,布上写得有红字黑字,加着一点失去体裁的简陋的画。一个象是斯文样子的中年人,就站到灯旁,轻轻的唱着一种诗篇。起了风,于是蹲下来,就可以借了灯光看出一个⻩姜姜的脸。他做戏法一样伸出手来,在布片四围拾小石子镇庒到招牌,使风不至于把那块龌龊布片卷去。事情做完了,见还无一个人来,晚风大了一点,望望天空象是要半夜落雨样子,有点寂寞了,重复站起来,把声音加大了一点,唱《柳庄相法》中的口诀,唱姜太公八十二岁遇文王的诗,唱一切他能唱的东西,调子非常沉闷凄凉。 自己到后也感觉得这⽇子难过了,就默默的来重新排算姜尚的生庚同自己的八字,因为这落魄的人总相信自己有许多好运在等候。 这样人在⽩天是也在这坪里出现的。谁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谁也不想要知道他的来处。望到那姜⻩的脸,同到为了守着斯文面子而留下的几 ![]() 到了夜里时,一切竞争群众的戏法都收了场,一切特殊的主顾,如象住在租界那边的包车夫同厨子,如象泥⽔匠,道士,娘姨,皆有机会出来吹风⽩相,所以这斯文人乐观了一点,把灯点上,在空阔的坪里,独自一人又把场面排出来了。 照例这个灯是可以昅引一些人过这地方来望望的。大家原是那么无事可作,照例又总有一些人,愿意花四枚或四十枚,卜卜打花会的方向,以及测验一下近⽇的运气。⽩⽇里的闲话,一到了晚上就可以成为极其可观的收⼊,这军师,这指导 ![]() ![]() ![]() ![]() 天气落雨,情形便糟了。但一落了雨,所有依靠那个空坪过⽇子的各样人,都只好在同一意义下,站在檐前望雨,对雨景发愁。斯文人倒多了一种消遣,因为认得字,可以在这时读人唐写雨景的诗。并且主人有时写信,用得着他代笔,主人为小孩发烧也用得着他画符。所以这人生活,与其他人比较起来,还是可以说很丰富而方便的。一面自然还因为是夏天,夏天原是使一切落魄人皆方便的⽇子! 如今还没有落雨,天上各处镶着云,各处檐下有人仰躺着挥蒲扇,小孩子们坐到桥栏上,望远处市面灯光映照到天上出奇,场中无一个主顾惠临。 在浜旁边,去洋人租界不远,有乘坐租界公共汽车过⾝时捂鼻子一类人所想象不到的一个地方,一排又低又坏的小小屋子,全是容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抹布阶级的朋友们所祝如鱼归⽔,凡是那类流浪天涯被一切进步所遗忘所嘲笑的分子,都得归到这地方来住宿。这地方外观既不美,里面又肮脏发臭,但留到这里的人总是很多。那么复杂的种类,使人从每一个脸上望去,皆得生出“这些人怎么就能长大的”一种疑问。他们到这里来,能住多久,自己似乎完全无把握。他们全是那么缺少体面也同时缺少礼貌,成天有人吵闹有人相打。每一个人无一件完全⾐服或一双⼲净袜子,每一个人总有一种奇怪的姿势。并不是人人都顽強健康,但差不多人人脾气都非常坏。那种愚暗,那种狡诈,那种人类谦虚美德的缺少,提及时真是使人生气。 到了这时节,这种住处是已容纳了不少⽩天那种走江湖的浪人。 主持这住宿处的,是许多穿大红洋布 ![]() ![]() 照规矩,在这类住宿地方,每人应于每天缴纳十一枚铜子,就可在一张破席子上躺下来,还可以花一个十文,从茶馆里泡茶,把壶从茶馆里借来,隔天再送回去。有些住客,带得有行李,总象是常常要忘记了这茶壶不是自己东西,临走时把它放到自己行李里面去。茶壶不见了,隐蔵了,主人心里明⽩,问了又问还是不见,于是就慡快的伸手到那小小行李中去把壶检察出来,一面骂出一些不⼊耳的话把客人轰走。 客人在这样情形下,也照例在口里骂出一种野话才愿意出门。 这些人,又或者无意中把茶壶摔碎了,大家就借此大吵大闹,结果还是茶馆中人来骂一阵,算是免去赔偿的代价,吵闹才能结束。 他们住处也有饮食,可是吃主人办来的伙食,总只是那初次来此的人,其他的人是不吃主人东西的。这些人的肚子里,因为照例也得按时装上一点东西,所以附近各处,总不缺少 ![]() ![]() ![]() 这斯文人是也住到这样地方有了些⽇子的。 在寄宿处不远,过斜街,还有安公局派出所一处。市安公局是从没有忘记这地方还有这些活人的事情,他们从区长到巡丁,大家都记到这里是有人的,凡是一个活人,都应当按照生活营业向官厅缴纳一定的捐款,房捐,营业捐,路摊捐,小车捐,还有什么更好听的名字。他们都非常耐烦,不以数目很小就忘记过一次不派人来收取这神圣的国课的。好象卫生捐,治安捐,这一类动人名目,在这些地方也就仍然能够存在。地方既住得完全是一些下等人,一切都极不讲究,若不是常常有警务人员来视察沿浜情形,以及各家情形,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所以卫生捐就应当收了。至于本区人口既杂 ![]() ![]() 派出所巡警们,除了收捐⽇子较为忙碌,其他时节尚比较清闲,所以每遇到有什么事发生时,总是把人带局,拘留了半天,审问过后才开释的。站岗的巡警,则常常到茶馆去享受店主的一壶热茶,同 ![]() ![]() 因为没有一个人,那斯文人独在灯边平地上站了半天,一个夜班巡警从横街走出,望到那情景,走过来看了一会,同相士谈了一阵闲天,有毒的蚊子叮在手背发庠,所以约莫十点左右,巡警的提议生了效力,相士就收拾了场面回到住处喝茶睡觉去了。 夜静后,许多在露天下⾚⾝睡觉的男子,因为半夜来一阵行雨,都收拾到屋里去了,场子中静悄悄的无一个人。⽩⽇众生聚集的地方,这时显得宽阔异常。隔河浜的电灯,⽩惨惨的,一排排的,各个清清楚楚的,望到对河浜的事情,只是不说话。这时节空坪里来了一个卖饺饵的人,还停留在场坪央中不动,轻轻的敲打着手中的梆子,似乎是惟恐惊醒旁人样子,敲了一阵又沉默了。 粪船开始从浜河划来,预备等候装取区內的大便,船与船连系衔接磕磕撞撞到了所要到的地点,守船人皆从船头上了岸,向饺饵担架边走来吃饺子。雨已经早止住不落,天上出了月亮,许多地方看得出云在跑走,风从别处吹来时已经毫无⽇间余热了。 似乎是因为听到碗盏相磕的声音,从小街一端那巡警又走出来了,同时又从另外一个弄口也走出来了一只大狗。这两样东西皆不约而同的向饺饵摊边走去。不到一会儿,巡警的一饼圆脸,便在饺饵汤锅热气 ![]() ![]() ![]() 一切是那么静,一切皆象已经死去,⽩⽇里看来小小的屋,这时显得更小了。一只猫儿的黑影子,从那平屋的檐头溜去,发出小小的声音,又即刻消失到黑暗里,这地方于是就象只有巡警他一个人是活人,立独到这天空下视听一切了。 他走了又走,走到将近桥头地方,一个路灯柱旁边,见到了一个人形,吓了这个公务人员一跳。其实这仍然是预料得到的一种事情,这样天气,这样使人随处可以倒下去做梦的好天气,一个人是并不出奇的事情!不过这时这公务人,正咯咯的翻着胃中饺子的葱气,心里想到一件不舒服的事情,灯柱下的一团人影使他生了一点照例要生的气了。他于是就壮着自己胆子,大声的叱问是什么人在此逗留。灯下的人,正缩成一团,坐在柱边睁大了眼睛,望到路灯上的一匹壁虎,盘据到灯泡旁捕虫情形出神。这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子,是许多这样孩子中的一个,⽇里因一件事情正为巡警打了一顿,到晚上找不到一个住处,凡是可以睡觉的空灶头都为另外的人占去了,肚子又空空的极不受用,这小孩子躺到一个棚下,看落雨过了,还想各处走走,寻一点可以放到肚子里的东西。走到了这里,见到那爬虫,小蛇一样很灵敏的样子,就忘了自己的事,坐到下面欣赏了许久。他这时正在心中打算,如何爬上去把那小东西捉来玩一阵,忽然听到巡警一声咤叱,这孩子以为爬电杆的事已为巡警看到,本能的站起来就飞奔的跑了。 这杂种,这不知⽗⺟所在,象是靠一点空气就长大了的小东西,对于这时所发生的事情,并不觉得是新鲜事情!他一面奔跑,一面还回头来望到后面,看看是不是要被追逐一阵。他这时正极无聊,所以虽然觉得害怕,也同时觉得有趣。 本来追了几步,这巡警按照一个巡警的⾝分,就应当止住了步。可是今夜的事稍稍不同了一点,这巡警无事可作,上半夜还喝了一杯酒,心头上多少有点酒意,看到小孩跑了又即刻不跑的样子,似乎对于自己的尊严有了一种损失,必须有所补充,就挥舞着他那一 ![]() ![]() ![]() 这意思是好象说既不偷了谁的东西,为什么一见了巡警就想逃走。他为了证明这逃走不应当,简直是愚蠢行为,且警告他逃走就是有跌到⽔里去的理由,这公务人员且不去援救一下落在脏⽔里的小孩子。他看他怎么爬上坑来,如何运用他的小手小⾜。因为面前是那么一个不⾜道的小小动物,而且陷到这坑里惶恐无措,这时这巡警的愤怒已经完全没有了。 因为问到小孩子为什么要逃走的理由,小孩子没有慡朗的答应,这体面人就用那带着神圣法律的意义的警 ![]() ![]() 小孩子坐到坑中半天,全⾝是脏⽔,眼见巡警已经走去了,⽪鞋声音远了,才攀住一点东西爬起来,爬出到坑上,坐在地上哭了一会。到后觉得哭也无益,这时决不会有一个人从什么地方过路,随手给一个钱,并且肚中有点儿饿,一切的行为,也使自己疲倦了,就望到远处天的一方电灯的光,出了一会神。他想到这些灯底下的人那些热闹情形,过一会儿又忽然笑了。他很奇怪那些灯同那些人,他知道在这些灯光下,一定是有许多人闹着玩着。一定有许多人在吃东西喝酒。 还一定有许多人穿上新⾐,在路旁那么手挽手,从从容容慢慢的走路,或者逗留在一些大窗口边,欣赏窗內的各样东西。 窗內是红绿颜⾊的灯映照着,比⽩天还美观悦目。一切糖果,用金银纸张包裹,一些用具,呢帽子,太太们的伞,三道头的大⽪靴子,小小⽪夹同方圆瓶子,没有法子记清楚!烧 ![]() 他看过这些,想起这些,记到这些,于是不久就有一个红头阿三的黑脸,在自己眼前摇晃,显出很有趣极生动的神气。照规矩,他要跑,这大个子黑印度人就蹒跚的舞动着手上那 ![]() ![]() 打死你这狗!打你鼻子!“是的,瓜⽪是应当要打在鼻上才有趣味。他就坐在一个垃圾箱上,尽把这一类过去的事情,重新以自己意思编排一阵,到后来当真随手摸去,摸到⾝边一个柔软的东西,感觉很不同,嗅嗅手,发恶臭气味,他才明⽩了现在地位,轻轻骂着娘,于是一面站起一面又哭了。 天上的月亮斜了,只见到一颗星子粘在蓝蓝的天上,另外地方一些云,很悠遐的慢慢走动,这时有一辆汽车,从桥上过去,车夫捏喇叭象狗叫。 他看到天上,他听到象狗叫的喇叭声音,却不大有趣味。 他有点倦了,不能坐到有露⽔的场坪里过夜。得找一个有遮蔽处去睡觉,一面 ![]() ![]() ![]() ![]() 到后,他把这小小⾝体消灭到街角落的 ![]() 天还没有发⽩,冷露正在下降,睡在浜边石上的粪船夫中一个冷醒了,爬起⾝来,喊叫伙伴。这样人言语吝啬到平常一切事上,生在鼻子下的那一张口,除了为吃耝粝东西而外,几几乎是没有用处了。他喊了伙伴一声,没有得到答应,就不再作声了。他蹲到自己粪船上去,卸去自己一切的积物,咚咚的响着,热屎落在浜中,声音极其沉闷。 从南端来了一只小船,从那桥洞下面黑暗处,一个人象是用一只看不见的手使船慢慢的移动,挨近了粪船。 一个妇人看不清楚面目,象是才睡醒样子,从那个小船的篷舱口爬到外面,即刻就听到船中有小孩子尖声的哭喊,妇人象毫不理会,仍然站在船头。 粪船上另一个船夫也醒了,望到那新来的船,不很明⽩是为什么原因。 那船靠近粪船了,船与船互相磕撞着,发出木钝的声音,河中的⽔微微起着震 ![]() “做什么?” 那妇人,声音如病猫,低微而又见出沉闷,说:“问做什么?一个女人尽你快乐。” “什么事情?” “你来,你来,”船夫之一明⽩这是什么事了。 “我弄不出钱。” “你说谎话,只两只角子。” “两只铜子也找不出。” 妇人还是固持的喊着“你来!” 男子似乎生气了,就大声的说:“糟蹋我的力气,我不做这件事。” 妇人象是失望了,口中轻轻吹着哨子,仍然等待什么,要另作主张,站在船头不动。 那最先一位船夫蹲到船头大便完了,先是不做声,这时就想去到船尾去,看看妇人是什么样货⾊。两人接近了,船傍着船,妇人忽然不知为什么,骂出丑话来了。 “不要么?”这样问着,却不闻有何回答。 隐隐约约的是那船夫的笑声。 过了一会,那只船,慢慢的,仍然看不出是为什么原因,那么毫无声音的溜回到那黑暗 ![]() ![]() 过了一会,这只船为桥的涵洞所消灭,已经看不见影子,一种小孩子被打以后似的哭声却又大了。这声音尖锐的从黑暗中飘来,同时也消失在黑暗里,听到这个声音,知道那个方向同到理由,船夫还只是⼲笑。 另一个船夫蹲到浜旁,正因为无钱有点懊恼,就说:“她生了气呢。她骂你,又打她的小杂种!” “你怕她生气去赔礼罢。你一去她就让你快乐,不是这样说过了么?” “她骂你!” “…”那一个不做声,于是这一个蹲在岸旁的,固持的说了三次“她骂你”嘲笑到伙伴,自己也笑了。 这时节,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落到⽔里去,如一只从浜旁自己奋⾝掷到浜中去的癞蛤蟆,咚的一响,浜中的死⽔,便缓缓的摇动起来,仿佛在凉气中微微发抖,小小波纹啮着那粪船的近旁,作出细碎声音,接着就非常沉静了。 某个地方有一只雄 ![]() 一九二九年七月二十⽇作成,八月重改。 mW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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