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的羊群未删减无删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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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原野上的羊群 作者:迟子建 | 书号:44639 时间:2017/12/6 字数:102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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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小时候嗓子很脆,最爱摹仿小鸟叫了,整天,叽叽喳喳的,就连吃饭时也不停地说话。这孩子⽑手⽑脚的,不是碰翻了盆,就是打碎了碗,经常将⾐服的钮扣系错位。还爱恶作剧,有一次把她爷爷的烟袋锅揷在花瓶里,我们找翻天了,怎么也想不到烟锅会在一束花央中蔵着。 桑桑从小时候就爱美。看见别人穿新⾐裳了,她就要;看见别人涂指甲油,她也要涂。她四五岁时每天早晨都要让我用印泥在她的脑门上点上红⾖,不然她就不吃饭。她还贪恋美食,她长大后胃不好与此有直接原因。 我和桑桑的爸爸那时工作都很忙,我们并不特别教育她和规范她。桑桑爱跳舞是从三四岁就开始了的,这孩子特别能转圈,有一次穿着条⽩裙子在我眼前一圈一圈地不停地转,她张开着手臂,边转边咯咯地笑着数着转的圈数,直把我转得眼花了,感觉到眼前只是一朵云在涌动,她才停了下来。 桑桑上小学时就参加了校舞蹈队,她回家后常常摹仿芭蕾舞演员能起脚尖跳《天鹅湖》。她依然爱美,功课非常不好,而且爱和同学吵嘴,所以她从小就没有太多的朋友。三年级时她就被留级了,可她还満不在乎。有一次数学课上,老师让她到黑板上演算一道题,她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犯难。老师就过来挖苦她:“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你还能会什么?”桑桑一挑眉⽑,将粉笔扔到讲台下,二话没说就自哼着曲子在讲台上跳起舞来,边跳还边示威地冲老师说:“我会跳舞,我会跳舞!”可以想象教室里 ![]() 桑桑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段回家来总是郁郁不乐,不跟我和她爸爸说话,而且在吃饭时把她自己的那一份端到她的房间去吃。我们不明⽩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个周末的晚上,她又要端着饭回她的房间,我忍无可忍地斥责了她一句:“桑桑,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爸爸妈妈就这么令你讨厌吗?” 桑桑不理睬我们,仍然端着饭回她的房间。她吃完饭后叉着 ![]() 当时听完这句话我气得差点昏过去。我不是她亲妈,谁会是呢?我问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怪念头?她就哈哈笑着指着我说:“看看你自己心虚了,你照照镜子看看你,你再看看我,咱们能是⺟女俩吗?你是小眼睛,我是大眼睛;你的眉⽑那么疏,我的眉⽑又黑又密;你的嘴小得像 ![]() 桑桑开始去医院化验⾎型,回来后对证我的⾎型。当她得知我是O型⾎时,她就说:“你这副⽩菜相怎么能跟我一样是O型⾎呢?你在骗人!”她又开始打听她出世在哪家医院,谁为她接的生,结果调查到最后那个为她接生的医生遭遇车祸死去了,她就认为这里面存在着大巨的 ![]() 桑桑开始频繁地在外面过夜。她把嘴 ![]() ![]() ![]() 那年初冬,天开始冷了,我将她的棉⾐棉 ![]() ![]() ![]() ![]() ![]() ![]() ![]() ![]() ![]() ![]() ![]() ![]() ![]() ![]()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去过学校,她已经用不着学校开除了。后来我听说她跟人去了广州,整天跟男人泡在一起,嘻嘻哈哈,不拘小节。后来就发生了卖 ![]() ![]() 如果她在异国他乡不是因为要死了,也许她还不会给我来信。她写信仍然对我直呼其名,虽然她不称我为妈妈,但我觉得写信这个事实⾜以说明她的一种妥协。她从那么小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出生,而且对着周围的世界不抱信任感,充満反叛情绪。她不喜 ![]() ![]() ![]() ![]() ![]() ![]() 桑桑这么 ![]() ![]() …我可怜的女儿就是这副样子,她出生在初舂,她刚…三十出头…她很喜 ![]() ![]() 芦苇把我带⼊一个世俗、嘈杂、烦扰而又温情脉脉的世界。我开始 ![]() ![]() ![]() 我第一次打芦苇是在二月末的一个周末。那是因为吃 ![]() ![]() ![]() ![]() ![]() ![]() ![]() ![]() ![]() ![]() 我屈辱而自尊地反驳:“他能拒绝吃 ![]() “你是不是希望他一出生就会很深刻地拿起画笔?” “请你别嘲讽我的职业。”我哭了“也许他在农村更利于他的成氏,他有姐小姐,小哥哥,有小院子和蟋蟀,他会懂得生活中的一切都来之不易而倍加珍惜。”我歇斯底里地哭诉“我们能给予他什么?没有⾎缘关系的亲情、冷漠的城市、狭窄的街道、骨灰盒一样的死气沉沉的屋子。不错,农村孩子没有的一切物质上的东西他都应有尽有了,可他却失去了良好的空气和质朴的亲情。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推开 ![]() 林阿姨面如土灰地抱着啼哭不止的芦苇回房间了。我的头嗡嗡地响。天哪,我说了什么?我在对别人说芦苇不是我的孩子,可他是我的孩子啊,他的一颦一笑都给我带来 ![]() “我知道,我伤害了你。”许久,于伟才说出一句道歉的话。可是这种道歉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林阿姨已经明⽩了芦苇是抱养来的孩子,她会怎么看我呢?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画家?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卧室,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黑暗的画室看着窗外。窗外也是黑暗的。为了维护我的自尊,朋友们一旦问起我们为什么婚后多年不要孩子时,于伟总是用幽默的口吻说他太爱我,不想让一个小孩子来⼲扰这种爱,而我则搪塞说想在年轻时过一段轻松自由的⽇子,为了抱养孩子,于伟甚至做了一个天真设想,让我一年前就回乡下的亲戚家过一段⽇子,好对外界说我怀孕了在乡下休息,谁也不会在意你怀孕了几个月,然后你会抱着一个几个月的婴儿神秘地回到家。我当即就拒绝了这个计划。但芦苇的到来还是使我在朋友们面前陷⼊尴尬的境地。不久前有两位一年多不见了的画友来访,忽然见到了童车上的芦苇,都狐疑地问我:“儿子都这么大了?”我自然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笑着点头,在他们惊奇的目光下和芦苇咿咿哇哇地对话,俨然是⺟子情长。于伟在公司,也不说抱养了一个孩子,只是称他有了一个儿子了。他们公司的所有朋友都认为⽩絮飞是一个神出鬼没的人,那么他们突然有了一个孩子又有什么奇怪呢?也许大家在背后有种种猜测,但当面都现出糊涂的样子。而我和于伟也正需要这种糊涂。这种糊涂是透过窗纸的温柔的光明,它给我制造了一种梦幻的感觉,而谁一旦捅破这层窗纸,怈漏进来的耀眼的光明也许会刺痛我的心。我没有想到是自己捅破了这层窗纸,这层纸是如此脆弱。 夜深了。偶尔还可以看见窗户上有微妙的光束一明一灭,那是街上仍有车辆在行驶。我觉得彻骨地寒冷,我的眼前开始闪现出桑桑的形象。当林阿姨在那个冬⽇的午后泪流満面地讲述桑桑的故事时,我的心一阵阵地菗紧。桑桑因为怀疑自己的出生而一步步走向极端,如果芦苇长大后知道了自己的⾝世,他会怎样呢?他会离我们而去吗?他会自暴自弃吗? 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是林阿姨。她放慢脚步走到我⾝边,然后坐在我对面的矮凳上。黑暗中她那衰老的形象看上去是如此打动人心。 “芦苇睡了。”林阿姨嗓音沙哑地说“睡觉时鼻子还一菗一菗的,他是受了大委屈了。” 林阿姨也在责备我。 “也许那天我不该给你讲桑桑的故事。”林阿姨缓缓地说“如果我知道芦苇不是你们的亲生孩子,我绝对不会讲桑桑的故事,也许无意中伤害了你。” 我没有答话,我想听听她还会说些什么。 “桑桑这种人在生活中是个例外,很难见到她这一种女孩子。我常常宿命地想这也许就是一个人的天 ![]() ![]() ![]() ![]() “你是说她是故意给自己设计陷阱了?”我说。 “开始会是这样的。可是到了后来,她会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怀疑本⾝可能就是一个事实,于是她相信了这个莫须有的事实。” “可你说过,她小时候特别受到娇纵,没有人会件送她的意愿。如果不让她自幼就那么随心所 ![]() “可芦苇不一样。”林阿姨说“他还不到一周岁。” “可他却知道拒绝他本能该接受的东西。他那时是多么饿呀,他想吃 ![]() ![]() ![]() 林阿姨一时语塞了,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依稀分辨出脸的轮廓,但是从她的不均匀的呼昅声中我能感觉出她的 ![]() “你不用担心——”林阿姨说“我不会把芦苇的事情说出去。他其实已经是你们的孩子了,你不要往别处想。”林阿姨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于伟对你太好了,我还没有见过这么体贴 ![]() 我没有回答她什么,林阿姨起⾝离开了。我陷在黑暗中觉得头昏脑涨。我打芦苇这还是第一次,我打他时是那么心安理得,其实我已经把他看成自己的孩子了。我下手是否重了一些?他明天是否会拒绝我抱他? 天还没亮我就悄悄离开家。冬天太 ![]() 只有去楚天坝的长途汽车才路过鱼塔镇,而那班汽车要八点以后才能发车。我瑟瑟发抖地钻进汽车站旁一家私人餐馆。里面光线黯淡,桌和椅都不⼲净,几个早起的民工正在喝热气腾腾的⾖腐脑。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婆娘,因为起了大早,她面⾊疲惫,呵欠连天。她见了我并没有现出很热情的样子,仿佛她的生意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坐下来,问她有没有⾖浆和油条,她肿着眼泡无精打采地回答说:“没有。” “那有米粥和酥饼呢?”我说“ ![]() “没——有——”她拉长了声调说。 “那有什么?”我接着问下去。 她懒得再和我说话,而是抬起浑圆的胳膊指了一下那几个吃饭的民工,意思是说他们吃的就是餐馆有的。 ⾖腐脑、馒头、花生米和威菜 ![]() 我恶作剧般地大声吆喝:“来碗⾖腐脑!” 老板娘被吓得 ![]() 几个民工发出窃窃的笑声。 老板娘端来了⾖腐脑和⽩面馒头,重重地放在我面前。然后她歪着⾝子挑衅地看着我。 “再给我来碟花生米和咸菜!”我仍然大声说。 “我耳朵不聋。”她摇摆着⾝子说“你一大早晨跟我喊什么呀?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大家客气一些不好吗?” 我装做浑然不觉地继续大声说:“我说话真有那么大的声音吗了!不会吧?!我怎么没觉得?!你们说我刚才的说话声吓着你们了吗?!”我转向那几个民工,他们笑得嘴中噴出⽩花花的⾖腐脑。 老板娘终于被我给气精神了,对待下面进来的客人就不那么蔫头蔫脑的了。我心下想:这才像个老板娘的样子。而我自己也因为大声说了一通话神清气慡,我吃光了⾖腐脑和馒头。花生米卤得时间过久,味道和颜⾊都不好,使我联想到死人的脚指头,所以全部剩下了。 吃过饭,天蒙蒙亮了。我走出餐馆,发现做小买卖的人已经出现在各个街角了。有人吆喝馅饼,也有人吆喝瓜果糖茶,还有人在卖热气腾腾的包子。我进售票处买了一张票,然后来到长途车前。司机正钻在车下用炭火烤车,跟车的女孩子因为穿着单薄而冻得哆哆嗦嗦的。我是第一个上车的人。玻璃窗上蒙着厚厚的霜花,我用指甲轻轻刮着霜花,不觉刮透出一个婴儿的轮廓。晨曦就透过晶莹的划痕朝我涌来,那婴儿呈现出金⻩⾊,⽑茸茸的,分外可爱。立时我想起芦苇,眼睛便 ![]() 我到达鱼塔镇的时间是九点半左右。我是长途车上最早下来的乘客。汽车像甩一个弃儿似的将我丢在远离镇子的路口,就加大马力朝楚天坝去了。我像落了群的孤单的羊一样东张西望地朝鱼塔镇走去。天⾊寡⽩寡⽩的,太 ![]() 冬⽇的天空因为与大地苍茫的⾊调相近而没有太大的反差,所以天与地之间分野不明,天也就显得低了许多,这使得原野相对获得了一种视野上的开阔。我一眼便望见了原野上那缕炫目的黑⾊,他被周围翻涌的⽩⾊包围着。那便是羊群中的牧羊人了。 我一直朝他走去,朝羊群走去。我的到来使羊群一阵 ![]() 牧羊人消瘦了许多,他的神情似乎更为 ![]() ![]() “你一个人来的?”他沙哑地问。 我点点头。 “你们两个人生气了?”他又问。 我摇头摇。 “你在骗我。”牧羊人的神⾊有些紧张“你们一定是生了气了,这我能看出来。你们为了什么生气?” 我只能如实说了:“为了孩子。” 他倒噎了一口气,睁大眼睛,焦急地等待下文。 “孩子睡醒后饿了,保姆为他沏 ![]() ![]() “你打了他?”牧羊人轻声说“你打了他…”跟着他又问“你打了他哪里?” “庇股。”我说“我知道不能打小孩子的脑袋。” “这就对。”牧羊人艰涩地笑了“不能打脑袋。” “孩子他爸爸因为我打孩子跟我吵了起来。”我摊开双手“他从来没和我吵过架,他太溺爱孩子了,昨晚我们吵得很凶。” “小孩子不能太惯着了。”牧羊人看了一眼说“不能不承认 ![]() ![]() “我想从小时就注意对他教育。”我说。 “你们都没有错。”半晌,他才说出一句总结式的话,然后问我“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是的。”我说“我一大早就出来了,我坐的去楚天坝的长途汽车。” “你男人一会准来接你。”他说。 “不会的。”我说“他 ![]() “他会猜到的。”牧羊人咧嘴笑笑。 我和他在原野上散着步,他的目光追寻着前方的羊群,而我的目光则放在脚下的⽩雪上。我问他上个礼拜为什么没有来?他叹口气说:“我家姑娘病了,病得不轻,我不能来。” “她得的什么病?”我问。 “她不吃东西,连⽔都不想喝。”牧羊人忽然蹲下⾝子,扔下羊鞭子,用双手抱住脑袋。“大夫说她得了厌食症,她瘦得不成人样,恐怕活不长了!”他菗泣起来。 “她几岁了?” “刚过六岁。”他呜咽着说“她生⽇小,其实还不到六整岁。” “她怎么会得了厌食症?”我想起了得这种病早逝的国美乡村女歌手卡伦·卡彭特。 “她想事…”他号陶一声道“她想——” “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心事?”我有些不信地说“这怎么可能?” “她想…”他只能悲伤地吐出这两个字。 “厌食症不是不可以治的。”我说“带她进城看过了吗?” “该看的都看了,就是不行,她就是不吃东西,连⽔也不想喝。大夫只能给她推葡萄糖维持着。”他忽然分开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她老是想…”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说可以想办法为他引荐一位城里的医生,我还可以到他家去看看那个孩子,问她究竟想要什么,尽量満⾜她。 “谁也満⾜不了她,”他又重复说“她想——” “她不至于想要天上的月亮吧?” “她想——”他只能喃喃说出这两个字。 他的悲伤使我觉得天气分外寒冷。羊群已经脫离了我们的视野。一股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他哭过后倒显得平静多了,他呆呆地看着前方,说:“你看——你看——”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车声。吉普车正经过鱼塔镇朝原野驶来。 “我没说错。”他喃喃地说“我得去看看羊群了。” 牧羊人告别我,有气无力地朝鱼塔镇走去。 吉普车一摇一晃地向我驶来,车轮搅起的雪粉纷纷扬扬,我对自己说,芦苇他爸爸来接我回家了,我的泪⽔夺眶而出。 于伟停下车,打开车门,他歪着头笑望着我:“嗨,夜一不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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