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未删减无删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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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财主底儿女们 作者:路翎 | 书号:44637 时间:2017/12/6 字数:125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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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牧生失业了。依靠着岳⺟底积蓄和![]() 孤孀的岳⺟便在这上面建筑了她底权威。她用她底积蓄放债、典房子、上会——做南京底老人们所能做的一切。这些老人们,他们必须做这些才能维持生活。这些老人们,在南京社会里,是有着看不见的、可惊的势力,堂皇的、政治的南京就是在这些老人们底幽暗的生活经管里建筑起来的。但老人们自己对这个毫无知觉;他们都是前代的遗民。他们之中的煊赫者是金小川的一类,他们多半是可怜的、孤零的老人。 蒋家底姑⺟,从二十三岁起,便度着孤孀的生活,她底一切是极艰苦地建立起来的——特别因为她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几十年来,在她心中的最強的渴望论,它要求人们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客观地、全面地、历,便是老年的统治权。最近几年,她和女儿女婿不停地争吵,争取这个统治权。不时的,在这个家庭里,两种观念所燃起的火焰,扑击着。陆牧生夫妇认为老人应该退隐,但老人感到,在他们底生活里,她是实真的基础。 在陆牧生赋闲的第二个月里,夏天,大家的心情都坏,陆牧生和老人之间又起了一次 ![]() 和解了以后,又过了半个月。老人不愿因女婿底失业而放弃她底生活节目。她依然上会、收帐、打牌…下乡以前,老人领孙儿陆明栋到夫子庙去找一个船户要债。 三年前,她借给了这个多少有点亲戚瓜葛的船户五百块钱。这个船户以前做生意,但被秦淮河底繁荣蛊惑,把生意丢掉,凑了⾜够建造一只大花船的钱脫、奥卡姆认为哲学真理和神学真理可以并行不悖。弗兰西,到河畔来碰运气了。但当他照着别人底样子,节⾐缩食地,狼狈地过活着,把第一只花船放到河里去的时候,恰好在这个时候,市府政颁布了国难时期取缔乐娱的命令。接着河⽔发臭了。于是,这个可怜的冒险家,便陷到人们常常看到的那种不幸里面去了。花船,原是寄托了一切好梦的,是空虚地泊在河畔,泊在这个船夫底棚屋后面;当风雨摧毁了他底棚屋时,他便不得不把他底可怜的家迁到船里去,支起锅炉来。 如人们所常见的,这些简单的人,不冒险就要灭亡,而冒险,正直的冒险,仅仅才开始,就把一切全粉碎了。消耗了他们底最后的精力,他们便屈服了,于是被弃置在什么一个角落里,和这个喧 ![]() 蒋家底姑⺟已经有半年未来索债。最后一次的痛苦的印象使她退避了;与其说是她宽恕了这个不幸的冒险家,宁是她惧怕痛苦。但金钱的损失使她更痛苦。她决定在下乡前把这件公案——用她自己底话说——弄清楚。她带陆明栋同来,显然的,她企图使孙儿认识这件公案,而在将来继承她底事业。 但这个最后的审判对于秦淮河畔的沉默了的不幸者毫无影响。这个不幸者用骇人的沉默和⿇木接待了她,像接待来自这个人间的任何事物一样。 是南京底酷热的天气。老人在夜里腹算了帐目,想了对方底穷苦和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清早便动⾝。她答应陆明栋在要到钱——即使是一块钱——以后便上奇芳阁吃包子。她是的确期待着这个小小的 ![]() ![]() 她不愿惊扰别人,在巷口便下了车。內心底准备使她有着矜持的、刚愎的表情;但她底脚步是焦躁的。 她敲门,轻轻地呼唤着。她明⽩这种痛苦,想到在门內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她就发慌;她低下了眼睛,眼里有泪⽔。“我这个人真太不中用!”她想,重新露出了刚愎的表情。“天太热!太热!”她自语着。忽然她发觉,她在心里准备着的不是别的,而是啼哭的、悲哀的感情。 邻家的⿇脸妇人向她摇手,又头摇,然后指示旁边的发臭的小巷,好像所指示的东西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陆明栋扶着祖⺟走进了发臭的小巷。 他们看见墙壁已经坍倒。老人伸头向墙內看,同时听见了巷口有嘘嘘的声音。 刚才的那个妇人,因为一种难以说明的 ![]() 姑妈点头,又向破墙里面看。 “怎么弄成了这样?那些东西哪里去了?…这还了得!”她惊吓地说,看着破墙里面的可怕的不幸。 “ ![]() “这还了得!”姑妈想,忘记了向巷口的妇人致谢,走过了巷子,看见了在太 ![]() ![]() 酷烈的太 ![]() ![]() 姑妈最初看见的,是窗內的一个⾚裸的、焦黑的⾝体,它底右肩暴露在 ![]() 姑妈踌躇地站着,觉得无力跨过面前的发臭的⽔塘。船上无动静,没有丝毫生命底表征。那个⾚裸的、骨*'*'的、焦黑而弯曲的上⾝依然停在窗口,好像它是决不会再动一下的了。 邻妇发出了一个喊声。接着又叫了两声——用那种非常单调的声音。 最后,邻妇焦急起来,走到花船底踏板前,弯 ![]() “周得福!”姑妈,鼓起了她底所有的勇气,叫。“您老人家下来。”邻妇说,由于奇怪的理由,露出了敬畏的神情,走到旁边去。 周得福向姑妈凝望着。当他认出时,他底嘴——假若还能够叫做一张嘴的话——张开来,流下了涎⽔,而他底头颅,像木球在弹簧上一般,在他底细长的颈子上颤动着。长久地,这个周得福颤动着,流着涎⽔。他用那种可怕的、无表情的眼光注视着河岸,渐渐地有了 ![]() 姑妈发慌,全⾝流汗了。 “周得福——听说你,我来看你!”她喊。 “老人家,进来坐。”周得福发出声音来,说,于是缩进头去。姑妈看见窗口的那个上⾝在哮 ![]() “他叫您老人家上去。”邻妇皱着眉,敬畏地说。“不,请您转告,说我走了!”姑妈说,流泪了。 “也实在…”邻妇说“周得福!周得福!”她喊。 这次探出了一个女人底浮肿的脸来,脸上有做出来的笑容。 “沈三太太,您要是不嫌脏…”她,周得福在这个人间的法定的同盟者,谄媚地笑着,说。 当她移动时,姑妈看见她是同样的⾚裸着,战栗了。“不,不。…我来看看!”姑妈说,摸出了钱袋。“请您 ![]() “请问您老太太是他们底什么人?”邻妇为难地,殷勤地笑着,问。 姑妈脸发⽩,踩到泥沟里去,摇晃了一下,向上面走去。但陆明栋依然站着,満脸流汗,疑问地、苦闷地看花船,或者说,曾经是花船的这个骇人的洞窟。姑妈回头喊他。 陆明栋是被周得福底女人底那种样子骇住了。周得福底女人,当姑妈把钞票递给邻妇的时候,便火热地望视着,而且伸出⾚裸的上⾝来。陆明栋感到了強大的苦闷。 “拿来,两块钱,我看见的!”这个⾚裸着的女人叫。 邻妇底脸上有了痛苦和嫌恶,把钱 ![]() 陆明栋,带着极大的虔敬,和极单纯的少年的谦逊,走上了踏板,把钱 ![]() ![]() “谢谢你,大少爷!”这个女人突然用假的、温柔的声音说,笑着像少女。 陆明栋咬着牙,勇毅地咬着牙,跳下了踏板。 “明栋,我叫你,听见了没有?”在巷口,苍⽩的、眩晕的姑妈厉声说。 “走,死囚!来要债反贴本!我是行善,人家晓得了又要说我不中用!不准告诉别人,知道不知道?”她愤怒地说,走出了巷子。 “但是,也的确想不到!”姑妈变了声音,自语着。“可怜原是好好的生意人,偏是心里一动,看上了秦淮河!说起来倒是我害了他!当初要是不借给他,他也不会造什么船的!可怜秦淮河当初那般光景,哪一天不花天酒地。但是害了多少 ![]() 显然她心里有着苦闷。刚才的那一切是很可怕的,姑妈已经失去了那种准备哭泣的,悲哀的感情。她经历着那种苦闷,觉得在心里有什么东西没有弄清楚,并且不能忘掉,她恍惚地,烦恼地自语着。 “这还了得!”她想。她没有把这个思想用任何一种方式说出来,因为怕陆明栋知道她底弱点。她暂时不能明⽩这个思想底意义,但觉得对于这个人间,对于她自己,她必须经常存着严厉的警惕。 在来到那个河岸以前,姑妈为金钱和道德痛苦,在离开河岸后,她装做为金钱和道德痛苦,并自以为是真的——姑妈喜 ![]() 她不能让这种苦闷继续下去,像一切老人一样,她不能让任何一种陌生的东西进到她底固定了的,清楚明⽩的心里来。于是,代替那个计划好了的,庆祝金钱的、道德的、凯旋的 ![]() 陆明栋露出深沉的、勇毅的神情喝着酒。姑妈沉默地看着他,一点都不阻拦。 像每年一样,姑妈到龙潭乡间去作消夏的小住,享受单纯的亲戚关系所给予的温暖,权力,和“我是存在着,生活着的”这个信念——这些于姑妈都是必需的。用她自己底话说,她是去看姨侄女。她用奋兴的声音说这句话,脸上带着骄矜的、 ![]() 人们时常看见孤零的老太婆,精明而奋兴地在街上走着,提着为老年人所特有的,使年青人感到苦恼的行李——⽩布包袱之类,而用大声和所遇见的一切 ![]() ![]() 在南京底有名的苦热里,老太婆不知疲倦,到处跑着。姑妈到龙潭去,安排好了应该遗忘什么,和应该得到什么。于是姑妈果然就満⾜了。 姑妈很有做客的嗜好。姑妈有着做客的全套的语言和风致,有时还有眼泪,但姑妈正是在这一切里面才经历到可惊的实真和感动。当她带着假的笑容向她底姨侄女⾼声地夸张并假造一切生活在苦恼时,她眼里就有泪⽔;并且由于她所感到的“看姨侄女”的 ![]() ⻩润福是想不到人们为什么会进城的。姑妈底姨侄女,和从前生活过、梦想过的地方隔绝了,心里有着深深的寂寞。但她也能够被安慰,因为她觉得她是能够服从⻩润福的。⻩润福在龙潭街上有一栋房子,旧了;在小坡下有一座新建的、宽敞的草房,就住在草房里。现代的人们是没有这种享受了,在你看到这种草房,这种大的、发油亮的竹椅子,这种好客的主人,和属于这主人的周围的一切土地,一切山坡,一切稻子和一切瓜果时,你便知道这种享受是什么了。 ⻩润福和亲戚们没有来往,因为他们从前欺凌过他。他和什么人都不来往,但用一种可惊的礼节 ![]() ![]() ![]() ![]() 姑妈很安慰地感到,在这个乡间,在⻩润福夫妇这里,一切都没有变化。姑妈感到,这两年来,她底一切全变化了,惟有这里没有变化。在这片领土里,她是依然享有着从前的一切;一切殷勤,一切客气,一切感情底夸张,和一切深远的情怀——寂静的、忧郁的、古旧的情怀。 姑妈领陆明栋和蒋纯祖同来。第一天,姑妈和侄女谈论苏州底事和自己底一切苦恼。第二天,⻩润福把姑妈扶上驴子,大家到塘边去钓鱼。 在茅亭里,侄女替姑妈捶弯鱼钩,而从这个想起沈丽英和蒋淑珍来:她们,在三年以前,曾在这个茅亭里钓鱼,曾在这里把针捶弯,当作鱼钩。姑妈把鱼钩投到⽔里,看着⽔面大声地说着话,侄女脸上有安静的、忧郁的表情。⻩润福卷着 ![]() ![]() 驴子系在茅亭旁边。两位少年是投到远远的田地里去了。“钓鱼要有耐 ![]() 侄女脸上有严肃的,特别严肃的笑容,看着⽔面。因为某种情绪,她底手动了一下。 “丽英怎样?”她问。 “她苦啊!她太软弱。为人不能太软弱。牧生这个人,把事情丢了——昨天我跟你说了的。秀英,在她们几个人里,到头来还是你好啊!”姑妈说,凄凉地笑着;而因为酷热的缘故,好久地保持着这个笑容。“鱼来了,看我这个老太婆!”她拉动鱼钩,又放下去。 “姑妈,您要放远…您请尝尝梅子。”⻩润福甜藌地笑着说。 “看,还叫姑妈,我知道你要吃光了!”蒋秀英向丈夫说,忧郁地笑着。 ⻩润福有罪地笑着,蔵起了梅子,然后拍了几下⾐服,站了起来。 “姑妈,看我来钓吧!”他说,甜藌地笑着。接了钓杆,坐了下来,他就变得多话了。同时姑妈也多话;姑妈怜爱地笑着。于是,他们两个人就不停地、轮流地说着。蒋秀英忧愁地笑着,听着他们。 “你想想啊,姑妈,从孙传芳过龙潭那年子起,我就只进过一次城!蒋秀英进过三次城,有一次,姑妈您过五十岁!…啊,鱼来吃了!” “你动得太快了!”姑妈精明地说。“孙传芳打南京的时候,我们⺟女带明栋到龙潭来避难,那才避得巧啊!山底下整夜地开火,…”姑妈说,看着辉煌的田野。“就是润福记 ![]() “提起你们苏州来*媸牵Γ被迫蟾K担笊鞠ⅲ耙晕蚁缦氯丝蠢矗寐瑁*不是说见外的话,我是不赞成那些姐小们的!”他说,但显然“苏州”使他感到荣耀。他看了蒋秀英一眼,显然,在这里,这个固执的好人和他底 ![]() “是啊,要是天公道,金素痕那样人家早就遭雷殛火烧了! 你想蔚祖…”姑妈停住了,发现蒋秀英在流泪。 蒋秀英向着⽔面,肩膀靠着亭柱,用⾐角揩着眼泪,竭力庒制着自己底 ![]() 秀英突然转过⾝子来,跌到坐椅里去,蒙着脸,菗咽着。“我们底…老太爷啊!”她,这个“蒋家底女儿”哭着,说。 ⻩润福怜悯地看着她。显然这个好人一时不曾想到她底哭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唉,哭有什么用啊!”他难受地大声说。“…看,鱼来了!”他站起来,提起了钓杆:他钓到了一条鱼。姑妈,正在揩着眼泪,向着鱼怜爱地笑了。 … 在暑热里面,田野里有着⼲枯的、灼烧的气息。蒋纯祖和陆明栋沿着稻田里面的弯屈的小路向茅亭走来。蒋纯祖是挟着两个很大的西瓜,陆明栋,手里拿着枝条,沿路鞭打着稻穗。他们两个人都奋兴、发⾚、流着汗。 “你哪里弄来的西瓜啊!”⻩润福耽心地叫。 “我们偷来的!”陆明栋回答,显然他觉得光荣。 “唉,我们自己有西瓜啊!”⻩润福说,甜藌地笑着。 “没有关系…”蒋纯祖说,但站住,而且脸红了。 蒋秀英,他底陌生的、远房的姐姐,用泪 ![]() “纯祖,我们钓到了鱼!”姑妈说。 “嗯。”他回答,看着⽔面。 在少年们底周围,一切都显得单纯、明朗、奋兴,铁道边有着最強大的奋兴,陆明栋有着对火车的狂热——特别有着对雄壮的机关车的狂热。一切都不明了,也来不及去明了,但一切都有意义。平原,绵延到天边的、金⻩⾊的稻田,绿⾊的丘陵,和点缀在这中间的美丽的池沼。树丛,村庄,和在午后突然袭来的雄壮的雷雨。生命 ![]() ![]() ![]() 蒋纯祖更骄傲些,统治着陆明栋,要他服从他底热情的法律和不断的、強烈的奇想。陆明栋柔顺地服从他,对他有着一种奇特的爱情。蒋纯祖为这种爱情,这种情 ![]() 年青人底尖锐的、突然的感情。突然经历到那种大巨的苦闷和颓丧。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和周围的一切调和,他们觉得周围的一切只在参与他们底內心战争这一点上才有意义。他们常常恐怖地感到自己不洁净。 雷雨继续到⻩昏。雷雨底全部时间里,他们站在门边,奋兴着,注视着 ![]() 他们穿过稻田,向远处的铁路走去。他们两个人,同样的,心里有澄明的、洁净的感情,并且十分温柔。云彩在天空化开。被夕照映成了红⾊。路边,稻穗垂着,滴着⽔。 蒋纯祖神圣地沉默着。陆明栋发出了尖锐的、 ![]() ![]() 蒋纯祖沉默着,有着深刻的內省与情感的计谋。 陆明栋,因为他底叫喊没有得到蒋纯祖底任何赞同,感到苦痛,于是又叫喊。他们穿过嘲 ![]() ![]() “他不 ![]() 他们站在草坡上。蒋纯祖以骄傲的、英雄的姿势站在嘲 ![]() ![]() ![]() 陆明栋,在可怕的苦恼中,跑了两步,大声地向着坡下的吃着草的⽔牛喊叫起来。蒋纯祖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在嘲 ![]() “他怎么会懂得这些?这些是我的!这一切全是我的!多么美,多么凄凉啊!多么悲哀,多么凄凉啊!”蒋纯祖需要凄凉,于是有了凄凉。并且感到,陆明栋虽然分享了那种快乐,却分享不到这种凄凉。像人们争夺物质底财富一样,青年们残酷地争夺着感情底财富。 夕照消逝了。平原黯淡下来,寂静,深沉,四处有⽔流声,蒋纯祖觉得凄凉。近处有喊叫声,先是妇女底快乐的声音,接着是男子底快乐的声音。右边的庄院里传来了锣鼓声。左边,很孤零的,有小孩在田边啼哭着。火车发出轰声出现在远处。 可以看见,在灰⻩的、丰満的、广漠的稻田里,五个以上的池塘闪着⽩光。 陆明栋,羞怯不安地在蒋纯祖⾝边坐下来,胆小地看着蒋纯祖。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低声问,触了蒋纯祖底手。“你先回去!我要到那边去!”蒋纯祖冷酷地说,站了起来。 “到哪里去?” “铁路那边。” 他们听到了火车底轰声。 “为什么…不要我去呢?”陆明栋用要哭的声音说。那个被宣告了死刑的狂热的爱情,在他底声音里颤抖着。“你回去!”蒋纯祖装出淡漠的样子来,说,手揷在 ![]() “我不回去!…你一个人怎么回来呢?”陆明栋可怜地说。 蒋纯祖傲慢地转过⾝来。 “我夜里回来。”他说。 “带我去吧!只要这一回带我去,我就一生都感 ![]() 看见眼泪,蒋纯祖感到快乐。他把他底朋友们曾经加在他底⾝上的羞辱——他经常地蒙受这种可怕的羞辱——同样地加到陆明栋⾝上,感到快乐。 “你回去吧!”他说,冲下了草坡。 “他走了!我一个人了!”陆明栋想,突然哭出野兽般的声音来。 蒋纯祖,这个新兴的贵族,听见了他底奴隶底哭声,不回头,感到快乐。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个狗⽇的!无家可归的!”陆明栋叫骂。 蒋纯祖回头看着他。 “混账东西!”他战栗,大声喊。 陆明栋哭着向回跑。蒋纯祖站着,猛然感到可怕的失望和空虚。 火车发出 ![]() ![]() “停住!停住!”蒋纯祖在心里大声喊。 火车迅速地移动着。蒋纯祖凝视着,突然向火车狂奔。他感到周围像海洋。他感到周围浓黑,起伏着波涛,而火车像战舰,愤怒地驰过波涛。 火车驰过去了。车窗底灯光在黑暗中闪耀着,表征着人类底战斗,人类底最⾼的情热。并且蒋纯祖想像了车窗內的一切颜⾊和温柔,感到了迫切的渴慕。火车弯过丘陵,消失了,蒋纯祖跑到铁道上。他弯 ![]() 周围突然有深沉的寂静。——蒋纯祖觉得如此。于是他坐在铁道上,想起了刚才和陆明栋底冲突。 “我为什么跑起来?刚才我做了什么事,一定做了什么事,我错了!但是刚才怎样?怎样?”他想,捧着头。“多么可怕啊!做一个人多么可怕啊!他是不明⽩的,他年轻!但是我也年轻!怎么办?我是没有家了,什么也没有!但是象鲁滨逊那样是最好的,那是多凄凉,多美,多么好啊!我要一个海岛,要一个海,要一只 ![]() ![]() 忽然他听到陆明栋在近处用胆怯的低声喊他。 “什么事?我在这里!”他回答;声音有些颤抖。“要你去吃饭,他们…”陆明栋走近来,用鼻音说,但没有说完,被一个从天空来的強烈的红光惊住了。 一颗大巨的陨星飞过低空,強烈的红光照亮了平原。极短促,极明亮,红⾊的光辉照亮地面的一切,陨星驰过低空。 可以听到它底磨擦空气的响声,它落在南京底方向。 陆明栋跑向蒋纯祖。蒋纯祖向铁道外跑。周围腾起了惊异的喊声。 “小舅,落在南京,你看!”陆明栋细声叫。 陨星落下了,周围底惊异的喊声,却继续着——人们是被 ![]() ![]() 他轻蔑对这个陨星、也就是对他底俊美的心灵所发出的一切喊声,一切评论。他觉得他是对的,因为在这个精神底竞争上,他毫无嫉妒。他严肃地看着陆明栋。 “我们回去吧。他们在吃晚饭?”他轻柔地问,用这种声调抑制了陆明栋的奋兴。 陆明栋看着他,好像觉得,吃晚饭这件事,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的。 “我饿了,回去吧,明栋。”蒋纯祖轻柔地,带着自觉的、可爱的虚伪说。好像他企图证实,吃晚饭这件事,在今天,是特别优美动人的。 姑妈満⾜了,于是重新想起城里的一切,想到女儿,亲戚,⿇将牌,债务。想到拥挤的、石块铺成的街道,和每天下午的卖糖粥的担子;这个卖糖粥的 ![]() ![]() 黎明时,姑妈骑着驴子,在驴子的庇股上系着大的蓝布包袱,里面有瓜果, ![]() ![]() ![]() 姑妈昨夜跟少年们讲了她哥哥底故事和牛郞织女底故事。此刻大家都不再想起这些故事,但姑妈感到她昨夜讲了什么,不是讲了故事,而是讲了生活底悲惨。大家沉默地在田间前进着,姑妈看着远处,感到忧愁。这片寂静的、深沉的、美丽的,于姑妈是过于美丽的田野令姑妈凄凉,她不知道,坐在驴子上,她要到哪里去。今年的夏季是过去了;姑妈想。明年怎样呢?住在这里,也死在这里,不是很好么? 姑妈沉默着,看着经过⾝边的一棵孤独的、弯屈的,但丰満的柳树。 “这棵树!”姑妈突然说,严肃地笑了一笑。但大家不注意这棵树。姑妈无法说出她从这棵树所感到的,即这棵树是孤独的、弯屈的,然而丰満的;再过几年的时间,它,这棵树就要倒下了。 秀英微笑着,希望姑妈不要凄凉。 太 ![]() ![]() 但人们看见,在树丛和小的山峦——江南的柔美的山峦——背后,依然割据着暗影。各处的庄院冒着烟。田野深处,有忧郁的,男 ![]() “我说,姑妈啊!”⻩润福,荣耀地走在驴子后面,说,听着田里的歌声。 “是的,是的,儿啊!”姑妈,在驴子上困难地斜过⾝子来,怜爱地笑着,说,姑妈很精明,但同时她也懂得⻩润福底“我说”是指什么:姑妈精明地听了歌声。 “姑妈,我是说…”⻩润福甜藌地笑着,说,他底厚嘴 ![]() “但是,我是懂得她底心的啊!”⻩润福说,变得严肃,听着田里的悲凉的歌声。 “是的,儿啊!”姑妈说,听着歌声。 走进车站,蒋秀英就向前面跑去。精明的姑妈立刻爬下了驴子,追了过去。她们抢着买票…蒋秀英羞聇得红了脸…最后,蒋秀英看着蒋纯祖。 她招手唤蒋纯祖走到一边去。蒋纯祖心里 ![]() 这个单纯的女人自己也羞聇得红了脸,并且有了眼泪。“这个你拿着…”她小声说,塞过一个纸包来。蒋纯祖莫名其妙地拿着了,感到大的幸福。他企图拒绝,但没有勇气。他底羞聇的、恍惚的样子使蒋秀英非常的痛苦。 “纯祖啊,…你回去跟淑珍姐姐,淑华姐姐她们说…”她慌 ![]() 蒋纯祖皱着眉把纸包塞到口袋里去。他继续感到強大的幸福:他是在恋爱。火车开动时,⻩润福扶蒋秀英骑上了驴子,蒋纯祖就伤心得偷偷地哭起来了。 mW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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