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未删减无删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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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古董局中局 作者:马伯庸 | 书号:43827 时间:2017/11/15 字数:22681 |
上一章 第四章 智斗青铜器赝品世家 下一章 ( → ) | |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我和药不然眼神一闪,分头冲向东西两个房间。我一进屋,看到这是个卧室,卧室里除了一个大⾐柜和一张双人![]() ![]() 不过药不然告诉我,那木桌上搁着一碟花生米和一盘拌海蜇,还有一瓶茅台酒与一个酒盅。 老太太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一把拽住我和药不然,喋喋不休说要报警。我一看她的袖口沾着面粉,知道她开门前是在厨房包饺子呢。 换句话说,在客厅里喝酒的,肯定另有其人。 我目光闪动,把老太太轻轻扯开, ![]() 本来还在撒泼的老太太愣了愣,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老头子,快走!” 大⾐柜的两扇柜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汗衫短 ![]() ![]() 可惜老头不知道,门口还有个女煞神等着呢。他刚出去半个⾝子,就被一只纤纤⽟手按在肩膀上,改锥“当啷”一声掉在⽔泥地上,整个人当即动弹不得。 这老头行动虽然惊慌,眼神里却闪着凶光,全⾝都紧绷着,有如一头恶⽝,稍有放纵便会伤人。他挣扎着从地上要爬起来,却被⻩烟烟牢牢按住。 “请问您是付贵付探长么?”我蹲下⾝子,冷冰冰地问道。 老头听到我的问话,⾝体突然一僵。 我一看到他的反应,心里踏实了,这老头肯定有事儿。我示意⻩烟烟下手轻一些,和颜悦⾊道:“付探长,放心吧。我们不是冲那件假钧瓷笔洗来的,就是想来问个事儿。” 付贵听到我提到“假钧瓷笔洗”知道如果再不合作,就会被我们扔到沈 ![]() “来,来,先起来,尊老敬贤,这么说话哪成。”我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烟烟很有默契地挽起他的胳膊,往屋子里带。药不然苦笑着对老太太说:“大妈,您是属狗的吧?能把嘴松开了么?”那老太太牙口可真好,咬住药不然的手掌一直没放开,都见⾎了。 付贵冲老太太挥了挥手,叹息一声:“月儿,松开吧,接着包饺子去,没你事儿了。”老太太这才放开药不然,狠狠瞪了我们一眼,转⾝进了厨房。看到这一幕,我们三个心里都明⽩了。这老太太估计是付贵的老婆或者女朋友,只是沈 ![]() 老太太出来扮苦主,一是忽悠那几位掌柜,二是放出烟幕弹——谁能想到,付贵会躲到苦主家里来呢。 付贵弯 ![]() ![]() 我暗暗心想,这老头到底⼲过探长,果然不简单。他本来在客厅吃饭,一听敲门声,第一时间就躲进了⾐柜,还不忘手里攥着凶器,伺机反击。若不是⻩烟烟⾝手了得,真有可能被他逃掉。 我们几个人坐定。付贵道:“你们是京北来的?”我们几个点点头。付贵又问:“你们是五脉的人?”这次只有药不然和⻩烟烟点了点头。付贵找出几个酒盅,给我们満上,然后他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问了第三个问题:“你们是为了许一城的事?” 这人眼光当真毒辣得很,药不然拿指头点了下我:“这位是许一城的孙子。” 付贵打量了我一番,不动声⾊:“倒和许一城眉眼有几分相似。”他一说到许一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改变,不再是那个骗人钱财的猥琐老纤夫,而是当年在北平地头上横行无忌的探长。我注意到,在他脖颈右侧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虽然被⾐领遮掩看不太清,但依稀可分辨出是烧伤。 现在亲眼见过许一城的人,除了⻩克武以外,就只有这个付贵了。从他嘴里探听出来的东西,将对我接下来的人生有重大影响。我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听说当初拘捕审问我爷爷的是您,所以想向您问问当时的情形。” 付贵三个指头捏着酒盅淡淡道:“这么多年了,怎么又把这件事给翻出来啦?你们费这么大力气跑来找我,恐怕不是想叙旧那么简单吧?”于是我把木户加奈归还佛头的来龙去脉约略一说,特意強调付贵是解开木户笔记的关键。 “这么说来,五脉对这个盗卖佛头的案子,一直念念不忘啊。”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许家已不是五脉之一。”我纠正了付贵的说法。付贵听到许家二字,看我的眼神有了些变化。他问道:“你们家这么多年来,过得如何?” 我简短地说了一下许家的情况。付贵听完,把酒盅搁下,指了指门口:“看到门口那副对联了么?那就是许一城送我的。我每年都请人临摹一副,挂到门外,这都好多年了。”我颇为意外:“您和我爷爷原来就认识?” “岂止认识,还是好朋友呢!”付贵晃着脑袋,仿佛很怀念以往的⽇子,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我跟他认识,那还是在溥仪才逊位不久。那时节,我在琉璃厂附近做个小巡警,每天别着警 ![]() 付贵说着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老人最喜 ![]() “我不由分说,把他逮回了局子里,带⼊审讯室。刚坐下还没一分钟,又进来一拨人,说是有个人在古董铺子里失手打碎了一枚铜镜。掌柜的说这是汉镜,价值连城,非让他赔,两人拉扯到了警局。察警人手不够,我就索 ![]() ![]() “没想到,这案子还真让许一城给破了。他说汉唐铜镜的材质是⾼锡青铜,江湖上有一种做旧的手法,是用⽔银、明矾、鹿角灰掺着玄锡粉末去擦摩镜面,叫做磨镜药,磨出来几可 ![]() “我对这人立刻刮目相看,把他放了,还请去张记吃了一顿酱羊⾁。从此我和许一城就成了 ![]() ![]() 说到这里,付贵忽然变得有些困惑:“我实在没想到,许一城这么一个明⽩人,竟然会去盗卖佛头。那家伙的 ![]() 我问:“您在审问他的时候,他没告诉您?” 付贵听到这,气哼哼地咳了一声:“哼。佛头案发以后,北平警局要拿他。本来这案子没我什么事,我主动请缨去审他,认为这里面绝对有冤情。许一城是我的好朋友,我得想办法替他洗刷。” “您怎么如此笃信?” “因为这案子蹊跷啊!我告诉你,盗卖佛头这案子,唯一的证据,就是木户有三在⽇本学报上登的那篇文章,这叫孤证。至于那枚佛头他们是在哪盗的,什么时候盗的,这些细节一概没有。这么一个案子,一城只要推说都是那⽇本人所为,自己只是受了蒙骗,不说开释,多少能有减刑。结果一城那混蛋 ![]() ![]() 他说到这里,一拳砸在桌子上,酒盅掉在地上,摔成了五六片,显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几十年。老太太闻声走进来,把碎片收走,又给他拿了一个新的。 这番话让我呆在了原地。听付贵的意思,许一城竟是自投罗网,主动承认了罪名。这在道理上完全说不通啊。药不然见我沉默不语,抢先问道:“那个木户有三,你打过 ![]() 付贵听完却十分为难,他默默拿起酒杯又啜了一口:“我跟木户有三不是特别 ![]() ![]() “审讯许一城的时候,木户在吗?” “怎么可能,那家伙要敢来北平,我一 ![]() “他有一本笔记,当时被当做证物收走了,还是你签的字。你有没有印象?” 付贵歪着头沉思了一阵:“好像是有这么一本东西…不对,是一摞,一共有三本。” 我们三个一听,都是一惊。那种牛⽪镶银笔记我手里有一本,木户加奈手里有一本,居然还有第三本? “笔记本里写的什么內容你知道么?” “不知道,里面用的是密码。我估计大概是考古笔记之类的东西吧——不过许一城自己已经承认,所以检控方对这些笔记也没什么太大兴趣,当成二类证据,没费心思去破译。” 果然这第三本笔记,也被加密过了。只是不知道它用的密码是和《素鼎录》一样,还是跟木户笔记相同,抑或有自己专属的密码。 “后来这些笔记本的下落呢?”我问。 “⽇本领事馆来了一个叫姊小路永德的外 ![]() “全收了?” “啊,那当然,三本全拿走了。” 木户有三笔记的来源搞清楚了,可是新的疑问重新发现:如果⽇本府政当时把笔记本收走,那么我家里那本笔记,到底是从何得来的呢?还有,第三本笔记,下落又在何处呢? 我又细细追问,也亏得付贵对当年那件事印象太深,许多细节都还记得。我问了一圈下来,发现付贵这个人只是凭着对朋友的义气,想要帮帮许一城罢了,他只是个小探长,对于盗卖佛头这件事本⾝,知道的恐怕还不如⻩克武多。 综合⻩克武、付贵和木户加奈的故事,许一城的形象逐渐丰満了,但他与木户有三在1931年7月到8月之间的经历,却还是一片空⽩。 我问道:“我爷爷,到死也没再说什么?”付贵摇头摇道:“没有。你爷爷许一城是个茶壶煮饺子的 ![]() 他说到这里,深昅一口气,闭上眼睛。 “我想找他的遗孀,可她那时候已经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失踪了。后来抗战爆发,⽇本人占了北平,我没跑,稀里糊涂当了伪察警。抗战胜利以后,我勉強避过了汉奷的风头,还抱上了北平警备司令的腿大。可惜抱得太紧,等到了北平和平解放,我想松开都难了。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在监狱里待了小半辈子,出来以后也⼲不了察警,就靠当年跟许一城混的时候学到的一鳞半爪,在天津当个拉纤的。” “不对…”我喃喃自语。桌上其他三个人都听到了。付贵眉头一皱:“你说什么不对?” 我抬起头:“我说您收的那样古董不对。” “你是说你爷爷给了我的是赝品?哼,你太不了解他了!”付贵不悦道。 “不,不,不是说这枚青铜镜是赝品,而是…”我飞快地组织着语言“而是你拿到那枚青铜镜的地点,有问题。您刚才说,这东西是搁在一个冰窖里的?” “对,就在城南的一个小村子里头,以前是给宮里专门存冰用的。” “这就奇怪了。我爷爷是⽩字门的大行家,五脉掌门。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没常识的事来。” 我的话立刻昅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我扳着指头解释道:“青铜镜的合金配方是锡加铜,而锡这种东西,在低温下会变成⻩⾊粉末。青铜器如果放置环境不对,其中的锡成分就会形成粉蚀,还会迅速传染到附近的区域——所谓‘锡疫’。所以青铜器的保管,低温是一个绝对的大忌。” 冰窖,顾名思义,是存放冰块的地窖。古人没有冰箱,只能挖一个很深的地窖,在冬天把冰块放进去,利用低温存放到夏季使用。所以冰窖里的温度,是非常低的。把青铜器搁在里头,不出一个礼拜,就会得上锡疫。 许一城是青铜器专家,他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把送给朋友留念的青铜器放在冰窖里? “可他确实是那么放的呀。”付贵辩解道。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是通过这个铜镜,想传递什么信息,但又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所以才会用这种看似不合理的放置办法,来做出暗示。而这个暗示只有铜镜发生锡疫后,才能被发现。” “咳!他何必跟我绕这么大圈子?有啥话不能直说。” “佛头这件事,牵扯太广,多少方势力都在暗中窥视。我爷爷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您后来拿到铜镜以后,可记得上面有什么东西?” 付贵道:“从冰窖起出来以后,就一直搁在家里。青铜器我不太懂,也就没怎么仔细看过。” ⻩烟烟忍不住问:“那枚青铜镜现在在何处?” 说到这里,付贵面露羞赧,拍了拍脑袋,这才说道:“呃…已经不在我手里了。前两年老婆子要看病,我把它给卖了。可看病的钱还是不够,所以我才想跟孙掌柜联手,搞一回大的,就带老婆子回家乡养病。没成想倒让你们找上门来了。” 原来他是急着给老婆看病,才定下这么一个坑人的计谋。不过仔细想想,他是刑満释放人员,也缺少专业技能,做拉纤本⾝又赚不到什么钱,生活窘迫可想而知。 药不然耐不住 ![]() 付贵说:“一个安 ![]() 我们三个人对视一眼,看来这趟旅途还没结束,少不得要跑一趟安 ![]() ![]() ![]() 我拿起桌上的酒盅,双手举起,恭恭敬敬道:“付爷。我这第一杯酒,是为今天的鲁莽道歉。”然后一口喝光,又倒了一杯:“我这第二杯酒,是替我爷爷许一城敬您这位好朋友,这么多年,还一直惦记着他。”我再次一饮而尽。 我本来不大擅长喝酒,到这时候脑袋已经有点晕了,可我还是坚持倒了第三杯:“这第三杯,是谢谢您给我指出一条线索。这对我爷爷,对我们许家的名誉,至关重要。” 付贵缓缓站起⾝来,用双手握住我的酒杯,老泪纵流:“当年我未能帮上一城的忙,一直遗憾得很。今天这份心愿,总算能了却一点。”他把酒盅里的酒喝完,眼神变得灼灼有神:“小许,我告诉你,你爷爷许一城,绝对不是盗卖佛头的人。当年到底有什么隐情,我没查出来,真相究竟如何,就落在你⾝上了。” 说完他转⾝进了 ![]() ![]() 我们看到照片后,面⾊顿时大变。 这张照片,我们前几天已经在木户加奈那里看到过,是在考古学报上发表的木户有三那张摄于考察途中的单人照,脚踏丘陵,背靠城墙,景物、构图、人物姿势、光线都毫无二致。 但这张照片和学报上的那张有一个决定 ![]() 这张照片上多了一个人,在木户有三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短衫,正是许一城。 照片修改术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早在十九世纪就已经有了。当时的人们利用修补、剪裁和重新曝光等暗房技术,对照片可以实现天⾐无 ![]()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认识一个华新社的摄影师。他在“文⾰”期间经常接到类似任务,把被打倒的老帅和官员从⽑主席的⾝边去掉,或者修改被遮挡的标语、语录什么的。 我把这些常识告诉药不然与⻩烟烟,两个人表情都显得很震惊。他们赝品古董见得多了,却没想到照片这种东西也有做伪的手段。药不然抓抓头⽪,感叹道:“我 ![]() 我把双手揷在 ![]() 一个一个疑团萦绕而上,而我却觉得有心无力,想从中菗丝剥茧而不能。 我们先坐火车回了京北。方震去接我们,顺便向刘局做了汇报。刘局的指示跟之前差不多,让我们继续放手去查,有关部门会支持,但绝不介⼊。方震把那张照片拿走,说是去技术部门做个鉴定。如果是修改过的话,胶片颗粒会有微妙的不同,可以识别出来。 木户加奈那边也有了新的进展。她已经做通了木户家族的工作,把木户笔记一页一页拍照传真过来。清晰度差了点,但⾜以辨认汉字。 木户加奈把这些传真件订成一个册子, ![]() ![]() 但我也不相信,木户加奈单纯只是为了给祖⽗的侵华罪行赎罪而来的。她的种种手段,都透着那么一丝诡异。还有那本“支那风土会”出的《支那骨董账》,不知道和现在的东北亚研究会有什么联系。 不过现阶段她跟我的利益不冲突,所以我也就没暂时说破。 “木户姐小,付贵的情况,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关于姊小路永德的事,我很在意。你能否利用在⽇本的关系,查一下当时⽇本方面的记录?” 许一城案发以后,姊小路永德把那三本笔记取走了。三本笔记现在一本存在⽇本,一本被我收蔵,还有一本不知去向。如果能从这条线索摸过去,说不定会有收获。木户加奈听我说完后,答应打电话去⽇本查一下。 说完这些,木户加奈把头发撩到耳后,用一种恳求的眼神望着我:“许桑,我可以跟你们一齐去安 ![]() ![]() 木户加奈面露失望之⾊,但也没有勉強。她说她会利用这几天时间去考察一下潘家园的古玩市场。我这才想起来,她似乎还有一篇讨论包浆量化的论文。说实在的,她在潘家园那种十货九赝的地方,真不会有什么收获。 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木户加奈忽然把我喊住:“许桑,你知道我的祖⽗如何评价您的祖⽗吗?” “嗯?”我停步回头。 “他从来没提过。即使学界的人反复询问,他都从来没说过一个字。”木户加奈说。 我心领神会,鞠躬向她道谢。 纵观整个盗卖佛头案会发现,虽然此案轰动一时,但却几乎没有任何细节公诸于世。许一城被 ![]() 这件案子的轰动程度,和它目前公布出来的细节, ![]() 我从京北饭店出来,忽然接到药不然的电话,他说他爷爷药来想找我聊聊。 药家坐落在城东,是一栋颇为洋气的立独小楼,乌檐碧瓦,装修品味不凡。我一进门,药不然跟着药来 ![]() 我们各自坐定,药来开门见山道:“那天晚宴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苦笑一声。那天晚上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都说不过来。我只得摇头摇,请他开示。药来道:“你还记不记得刘局是怎么介绍你的?” 我回想了一下,刘局当时说的是“这是小许,许和平的儿子。⽩字门如今唯一的⾎脉传人”差不多就是这意思。药来眯起眼睛,一脸玩味:“明⽩了?” 我一下反应过来了。对五脉来说,许家的最后一个五脉成员,是许一城。我⽗亲许和平这一辈子,从来就没进⼊这个圈子,也没跟他们打过 ![]() 刘局那么说,说明许家在我⽗亲这一代,和五脉也有接触,而且关系匪浅。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震。难道我那与世无争的⽗亲,也有我所不知道的一面? 药来看我的神情有异,大为得意:“小许,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五脉的关系,可远比你想象中复杂。你们许家即使被开⾰出门,这几百年沉淀下来的关系,也不是轻易能断绝的。”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药老爷子肯定有下文。药来示意药不然把门关好,慢慢啜了一口茶,开口道:“我听不然说,你一直在为你⽗⺟访上?” 《素鼎录》失窃以后,药不然也看到了我保险柜里的东西,里面就放着访上材料。所以他告诉自己爷爷,并不奇怪。 我⽗⺟都在大学当教员。⽗亲在中文系教古代汉语,⺟亲是建筑系的讲师。在我的印象里,他们生活得很低调,除了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几乎没有别的朋友。“文⾰”期间,他们被打成反⾰命分子,理由是在课堂上宣扬封建礼教和资产阶级趣味。在那个荒唐的年代,什么荒唐的罪名都有。他们隔三差五就会被揪去批斗游街,家里也被抄过好几次。 有几个他们原来的学生,对自己老师批判得格外 ![]() ![]() 现在想想,突然觉得 ![]() 药来听完以后,神情严肃道:“五脉之中,一直有人想让许家回归,但也有人一直想把许家置于死地。”我听完以后,如坠冰窟。药来这句话,明显是在暗示“文⾰”期间我⽗⺟的死,似乎也不是那么单纯。有一只幕后的黑手,利用形势对许家进行害迫。 “可是,为什么?”我忍不住问。许家已经淡出古董圈,不会对五脉再有什么威胁啊。 药来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文⾰’期间,多少收蔵家被抄家。有些好东西被砸了,有些好东西,就再也找不到了。”他没明确说出来,但我已听明⽩意思。似乎有人觊觎许家的什么东西,就煽动⾰命小将去抄家,然后趁机偷窃。 而我们家能引起五脉中人觊觎的东西,想来想去,也只有那本《素鼎录》。我⽗⺟寄放在了大学图书馆的书库里,只留了个索引号给我,所以小将们反复抄了几次都没抄到。 “是谁?是⻩家吗?”我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 药来摇了头摇:“我不知道。‘文⾰’期间,五脉遭受的冲击也特别大,各家都极力收缩,自顾不暇。至于谁在背后策动,只能说,每家都有嫌疑。” 我忽然联想到,我⽗亲临终前留下的那“四悔”之语,莫非这四悔,指的就是与五脉的那些瓜葛?我问药来我⽗亲跟五脉有什么关系时,药来道:“许和平这人虽没许一城的魄力,人品倒也不错,知进退。他隐居京城,一直想断绝与五脉的关系,可是树 ![]() 听完以后我沉默不语,心 ![]() 五脉里的黑手是谁,至今不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黑手的能量绝对不小,即使在“文⾰”期间,都有能力把许家搞得家破人亡。现在黑手仍旧隐在暗处,伺机露出獠牙。药来为玄字门考虑,颇为忌惮,很多话不好明说。我也不好 ![]() “谢谢您。”我真心实意地向这位老人道谢。药来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五脉相连,都是一家。许一城那一代我没赶上;许和平这一代我没帮上;到了你这一代,我若是再袖手旁观,岂不要被列祖列宗埋怨?我孙子之前有什么不礼貌的试探,我代他赔个罪。” 我笑了:“我看不见得。药不然上门挑衅,其实也是您暗中授意吧?” 药来对我产生了兴趣,又不好公开露面,就把药不然放出去斗口,摸清我的底细。这其中关节,不难推想。 药来哈哈大笑:“刘局说你脑子聪明,反应快,果然如此。我这孙子,心⾼气傲,却没什么心机,一撺掇就跑过去了。不然啊,我跟你说,人情历练,你还得多跟小许学学。”药不然在旁边听了,脸一阵红一阵⽩,冲我偷偷比了一下中指。 从药家出来,我把移动电话扔到药不然怀里:“你先用吧,我回家好好歇歇,有事打我店里电话。”药不然咧嘴乐了:“有福同享,这才是好哥们儿嘛。”他右手拿着大哥大,左手拍着我肩膀,庒低声音道:“烟烟那边,你打算…” 从药来的话来看,⻩家是黑手的第一嫌疑人。⻩克武坚持让⻩烟烟一直跟着调查,动机相当可疑。所以药不然担心接下来的调查,会不会有变数,毕竟⻩烟烟武艺⾼強,去了河南随便找个山边河口,我和他这百十多斤就 ![]() “放心吧,我觉得可能 ![]() ![]() “希望如此。”药不然嘟囔道,拍着 ![]() “你突然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我还真有点不适应。”我笑道。 药不然忽然收敛起笑容,回头望着自家的⾼耸墙壁,叹了口气:“哥们儿其实庒 ![]() ![]() 说到这里,他狠狠地砸了墙壁一拳,仿佛要把怨念都化为力量轰出来。可惜那墙岿然不动,倒是拳头磨破了点⽪。 药不然把视线从⾼墙收了回来,摩挲着手上的伤口,语气颇有些沉重:“那些老家伙玩古董玩得太多了,把自己也都变成了一具具古董。哥们儿我是四有新人,我的理想,可不是五脉那一套陈腐的东西——说实在的,哥们儿最羡慕的,就是你这样自由自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告别药家,我回到四悔斋以后,屋子里一片漆黑,沈家的小伙计已经走了,还留下了当⽇的账本。我打开电灯,习惯 ![]() ![]() 我去天津之前,也捡到过一样的纸条。那个神秘的主人似乎对我很关心,一次提醒见我没反应,又提醒了第二次。我把纸条展开,和第一次一样,在报纸里有一段广告被圈起来,里面包含了一个地址,和第一次给的完全一样。 若换了前两天,我肯定不予理睬。可今天听了药来的暗示,我却多留了一个心眼。我本来以为许家与世无争,结果爷爷的历史一片 ![]() ![]()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与之接触,并不是个好主意。我决定暂时先放一放,把地址默记下以后,纸条点着烧了,纸灰随风吹散。 次⽇一大早,我和药不然、⻩烟烟约了在京北站集合,坐火车前往安 ![]() 我到站台的时候,⻩烟烟已经到了。她今天穿了一条牛仔 ![]() 我拿出了青铜环,对⻩烟烟道:“你爷爷当初给我这枚环,是为了弥补我的损失。我的钱之前已经讨回来了,那么与⻩家的事,就算是一笔勾销。环你拿回去吧。” ⻩烟烟寒着脸道:“你当它是什么?”伸手把我的手打开,自己拎着包先往车厢里钻。我自讨没趣,心想当初我拿走的时候,你怒目以对;现在要还给你,你还是怒目以对,真是反复无常。 ⻩烟烟上到一半台阶,回眸说:“我⻩家的东西,不会轻易与人,亦不会轻易讨还。佛头归还之⽇,我自会取走。” 我有点惊讶,不是因为她现在不要那青铜环,而是因为我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句子。看来她慢慢地,也愿意与我沟通了,这是个好兆头。 我一回头,看到药不然拿着我的电话,在月台上兀自絮絮叨叨,跟他的那个小女朋友说个没完。他这几天不是在天津,就是陪在爷爷⾝旁,现在又要去安 ![]() ![]() “我等你,车可不等!”我不由分说抢过大哥大来,跳上车厢,药不然只得也紧跟上来,还不忘把脑袋伸到话筒前,吻别了一下。 安 ![]() 当然,安 ![]() ![]() ![]() 我听过一件事:八十年代初,专家开发出一种新的青铜器鉴别方法。古人在用泥范铸造比较复杂的青铜器时,会用一些细小的金属片连接在范型之间,用来固定。待得浇铸成功、泥范被去掉以后,这些细小金属片有可能会被烧熔留在器物中,或造成微小空腔。通过X光对青铜器的扫描,垫片的痕迹便成为区分真赝的标准之一。结果这个研究成果公布没几年,市面上的赝品青铜器就已经出现了不规则的金属垫片,与真品几无二致… 而我们此行要去拜访的那位郑国渠,据说就是来自青铜器赝品世家之一。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是得自于⻩烟烟,自从许家被开⾰以后,⻩家便把持了这一门生意,对全国青铜器市场以及一些造假著名人士自然了如指掌。 这个郑国渠,是个造假的⾼手,经他手出去的赝品青铜器少说也有二十几件,很难被鉴定出来。郑国渠为人凶狠狡猾,据说⾝上还背着好几条人命。鉴古学会跟警方合作过好几次,却始终不能动摇其 ![]() 在安 ![]()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由我出面去找郑国渠。我跟他毫无瓜葛,不会引起敌意。而且我只是借那枚铜镜看看,不是买,相信只要筹码开得慷慨,他不会拒绝。 但⻩烟烟反对。她说郑国渠这人和一般玩古董的不同,他对收蔵鉴赏什么的毫无兴趣,衡量古董的唯一标准,就是金钱。这样一个人,你求他看看那枚铜镜,搞不好会引得他狮子大开口。即使付出⾜够的代价,这份慷慨也会让他心生疑窦,认为铜镜里蔵着什么东西。万一许一城在铜镜里留着的信息被郑国渠发现或破坏,一切都完蛋了。 ⻩烟烟说得十分严重,可见鉴古学会对这个郑国渠忌惮极深。 “那咱们该怎么办?”我问。 ⻩烟烟从提包里拿出一件器物,这是一具青铜爵,流口十分宽大,流底有垂鳞纹,菌形柱,腹部还有一周环龙纹,龙下以波曲纹衬底,三⾜为刀状,是典型的周代青铜纹饰特点。这个排列组合,暗喻着“龙凭鳞而行于⽔”意思是龙是靠鳞片在⽔中游动的。 这绿莹莹的铜爵一拿出来,屋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古朴幽密起来。 “知道⽗辛爵么?”⻩烟烟问。 我点点头。那是1976年12月出土于陕西扶风庄的一件国宝,号称是商周青铜爵之冠。⻩烟烟拿着爵晃了晃:“同一批出土的。” 我闻言倒昅一口凉气。这可算是一件一级文物了,按规定应该被收到博物馆登记造册,即使是⻩家,也不可能随便拿出来啊。再者说,就算他们能随便带出来,这尊青铜爵在市场上的价值也是极⾼的。用周代的青铜爵去换唐代的青铜镜,这岂不更是惹人生疑么? 我想到这里,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我看不见得,你这是一件故意做旧的⾼仿品。”⻩烟烟把青铜爵放下,淡淡一笑:“算你不傻。” 我从她手里接过这个龙纹爵,反复检视,越看越是心惊。这青铜爵仿制得相当精妙,无论是纹饰、爵制、包浆还是铜锈层次,都仿得天⾐无 ![]() 我有点不甘心,拿起爵来反过来掉过去地看。商周的青铜器都是用內外多块泥范浇铸而成,范与范之间不可能严丝合 ![]() ![]() ![]() ![]() 我甚至还想用“悬丝诊脉”之术掂量它的重量,因为真正的青铜器经过千年锈蚀,重量会偏轻,但最后还是铩羽而归。末了我一脸沮丧地把青铜爵还给了⻩烟烟:“才疏学浅,我认不出来。” 玩古董的有个规矩:“说新不说旧。”什么意思呢?你说这件东西是真的,可以不说为什么真;你若是说这件东西是假的,非得讲出个道理不可——讲不出道理,就是胡搅蛮 ![]() 我一个专业搞青铜器的⽩字门后人,却被⻩字门仿制的爵器给忽悠了。这件事,真有点伤自尊心。我拍拍腿大,正⾊道:“爵器做的不错,但话说在前头。我做人有原则,如果你是想拿赝品去换真品,这是骗人,我可不赞同。” ⻩烟烟冷哼一声:“假道学!”我眉头一皱,正要与她继续争辩。这时药不然眼珠一转,忽然拍手笑道:“又不是舂晚,我说烟烟你就别逗他了,你是打算去斗口吧?” ⻩烟烟没吭声,算是默认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是斗口的话,只是为切磋技艺,拿赝品也无妨,不算骗人。 现在⻩烟烟拿着这尊青铜爵去找郑国渠,显然是打算单刀直⼊,砸场子挑事。我猜她之所以采取这么 ![]() 不过郑国渠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村子里,很少公开露面,好在他在安 ![]() ![]() 药不然对⻩烟烟这个计划大声赞同,他是个好热闹的 ![]() ![]() 说实话,⻩烟烟这么做,我是有点不开心的。这次调查,我该算是主导者。而现在她未经商量就抛出这么一个青铜爵,计划里又掺杂着为⻩家出气的因素,很有些先斩后奏抢夺主导权的意味。⻩家咄咄 ![]() 不过这计划本⾝倒没什么大的漏洞,如果強制放弃,也有些可惜。大局面前,私人恩怨暂且搁置一边。我问⻩烟烟道:“这事得谨慎。你有十⾜把握郑国渠会看不出这个青铜爵的破绽吗?”⻩烟烟傲然道:“不会。”我又问:“如果他不肯拿青铜镜出来做赌注,或者⼲脆不跟你斗口呢?”⻩烟烟一声冷笑:“那他就别混了。”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便不好再继续追问,只得叮嘱道:“这件事风险不好把握,要谨慎。”至于她听没听进去,我就不知道了。 到了晚上,我一个人躺在 ![]()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三个便前往位于袁林的安 ![]() ![]() ![]() ![]() ![]() ⻩烟烟悄悄告诉我们,这铺子只是个伪装,真正的生意,都在后头,非得有 ![]() 我们三个人走进店里,径直朝里屋走去。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赶紧伸手拦住:“三位,请问想看什么物件?” 药不然一马当先,大声道:“我们是有一件货,想看你们收不收。”说完话,他指了指⻩烟烟,她的无名指在一尊⽟貔貅头顶点了三点。那中年男子一看这手势,嘴角菗了一下,笑道:“不知是什么门类的玩意?”药不然一指招牌:“来洹朝古玩,当然是要出尊绿器。” 各地古董市场切口都不相同,安 ![]() 药不然往旁边一指:“不是我,是她。”⻩烟烟扶了扶墨镜,不动声⾊,显得⾼深莫测。她自从进了这门,一直表现出⾼⾼在上的傲气,这其中一半是演技,一半是与生俱来的气质。 做古董买卖,七分看宝,三分看人,阅人的老江湖一扫过去,就能猜出这人可靠不可靠、手里东西是真是假。像付贵这种人,没有古玩 ![]() ![]() 药不然却拒绝了他的邀请,说咱们就在这看吧。斗口,就是要在大庭广众斗,让所有人都看到,才能达到公开羞辱的目的。若是进了里屋,门一关,斗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郑重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我只是个看店的,做不得主,等我们店主回来如何?”药不然道:“那就是你们不敢收喽?”他声音放得很大,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转过头来,朝这边看,有眼尖的注意到,那个美貌大姑娘的无名指按在貔貅脑袋上,立刻招呼左右:哎哎,快看,有人来斗口了。国中人最好看热闹,这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店铺,就连外头的人都纷纷凑过来。 郑重脸⾊有些僵硬,这么多人看着,他没法推托,只得咬咬牙道:“那您把货拿出来我看看吧。不过您拿什么当彩头?” 药不然还没开口,⻩烟烟摘下墨镜,长发轻撩,淡淡说道:“我。” 围观的人“轰”的一声全炸开了。⻩烟烟生得漂亮,长期习武又让她的⾝材保持得极好, ![]() ![]() ![]() ![]() 我和药不然也傻了。我们都知道这姑娘胆大妄为,但鲁莽到这程度还真是没想到!就算对那青铜爵有十⾜自信,押点钱或者古玩什么的也够了,怎么把自己也押上去了?还真当这是旧社会啊。 我们俩同时庒低声音:“烟烟你想⼲什么!” ⻩烟烟没理睬我们,面无表情地盯着郑重道:“够了?”郑重没有被美⾊冲晕了头,他听明⽩了⻩烟烟的意思,这赌注不是她的⾝体,而是她的命。彩头越大,代价越大,这漂亮女人居然肯以自己 ![]() 他有心不接,可声势已造了出去, ![]() 我终于明⽩,⻩烟烟为何如此笃定郑国渠会出现——拿人命为斗口的彩头,还是个美女,这种耸人听闻的消息一传出去,整个安 ![]() 我忽然想起之前药不然在自家楼前的感叹,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这次的选择,真的是她自己做的吗?还是说,又是家族意志的一次体现?⻩老爷子一声令下,⻩烟烟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最心爱的青铜挂饰,那么为了家族而把自己置于险地,也不是没可能的吧? 这时候周围的人开始起哄,一齐有节奏地喊着:“接着!”“接着!”还有人唱起民间小调,里面的词儿低俗不堪,逗起阵阵笑声。郑重退无可退,终于拱手道:“您既然这么看得起,那么我们就接了。请您亮宝吧。” 店铺里的声音霎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屏息宁气,等着看这美女出手。⻩烟烟从袋子里拿出那一尊龙纹爵,缓缓搁在桌子上,对郑重道:“请你过过眼吧。” 这爵一出,气氛立刻变得大不一样。在古董市场混迹的人,都多少有点眼光,一看这爵形,就知道气度不凡。郑重默默地把青铜爵捧起来,左右端详,又伸手去抠那铜锈,他低声吩咐旁边一个小伙计,让他去屋里取来一套工具。 过不多时,小伙计拿来几件钢制的细长工具,造型都很奇异,很像是江南吃大闸蟹用的蟹八件。有些工具我知道,比如那个像是大号牙签的尖头钎,是用来剔器物 ![]() ![]() 郑重又是刮,又是闻,又是抠,还拿起刷子蘸着热碱⽔来回刷了几遍,一会儿额头就沁出汗来了。看得出来,他与我的鉴定⽔平差不多,已经黔驴技穷。要知道,斗口不是斗真假,而是斗你能不能看出来这是假的。明知这青铜爵是赝品,可就是看不出破绽,实在太摧折人的意志。若是接不下来,洹朝古玩牌子可就彻底砸了。 眼看他用尽了各种手段,仍是没有定论,周围的看客都奋兴起来。洹朝古玩在安 ![]() 药不然的嘴最欠,这会儿更是不闲着:“我说您要是没金刚钻,就别揽着瓷器活儿。四九城多少老专家,那都恨不得修成正果了,排着队过来鉴定,都没说出个不字儿。国美的科技牛不牛?月亮都登上去好几十年了,到京北这儿机器一开,也查不出来啥,临走还翘着大拇指,说一句OK!” 在这內外夹攻之下,郑重终于抬起头来,一言不发,转⾝进了里屋,托出一件宋代鸿雁银制香囊,盯着⻩烟烟道:“拿这个封一天的盘,您看成么?”围观人群发出起哄声。 封盘本是围棋术语,指的是双方比赛中断,棋盘被封,中途休息后再战。引申到蔵古界,是指在斗口的时候,被斗的一方若是鉴不出来,又不甘心认输,就会提出封盘,缓上一段时间,可以趁这期间去找外援。但是封不能⽩封,必须得拿出一件东西补偿给对方。补偿多少,得看斗口的器物鉴定难度有多⾼,彩头有多大。 像这个青铜爵的斗口难度,郑重拿出宋代的银香囊来封盘,已经算是低了。⻩烟烟看也不看,把香囊扔到我手里,然后把青铜爵拿回来,在一大群人的灼灼目光下离开。 回到旅馆以后,我关上门,沉着脸质问她:“⻩烟烟,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烟烟不回答,低头抱着龙纹爵缓缓摩挲。 “你拿自己做赌注!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很生气。我们此行是接触郑国渠,拿到那枚铜镜,不是砸他的招牌。⻩烟烟把自己押上去,无异于把我们与还没露面的郑国渠推上完全对抗的道路。 ⻩烟烟终于抬起头,淡然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我一拍桌子, ![]() ![]() 药不然过来打圆场,把我们两个拉开,劝我道:“哎,我说两位, ![]() ![]() ![]() 封盘的代价是很⾼的,多次封盘,价码就会逐级提升。如果用这个手段拿到铜镜,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我冷哼一声:“那也得谨慎点。万一人家斗口赢了呢?我知道五脉是泰山北斗,可蔵古界蔵龙卧虎,暗蔵的⾼手不知有多少。万一真让人斗回来怎么办?到时候,我看你⻩烟烟是当场自刎,还是直接嫁人!” “不早了,我睡了。”⻩烟烟不理睬我,抱着铜爵离开,剩下我和药不然面面相觑。 我问药不然:“她这么做,你说会不会是她爷爷的主意?”药不然挠挠脑袋,有些 ![]() “妈的。”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只是我也不知道是骂⻩烟烟,还是骂⻩家。 到了第二天,我们三个如期而至。店铺门口早已经站満了人,都等着看续集。郑重一看我们来了,从里屋搀出一位老先生。这位老先生一头花⽩头发,戴着副老花镜,上⾝穿的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的中山装,胳膊上还套着两个蓝底碎花套袖。 我一看这装束,心生警惕。这样的人,大多都是某个作坊或美术厂的老技工,其貌不扬,手里活却⾼明得很。老技工接过青铜爵,仔细端详起来。他的鉴别手法跟昨天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动作更为细致,看的时间更长。约摸过了一个小时,老技工眉头有些紧皱,开始把手指伸进爵底去摸。 我知道他在查看什么。这些青铜爵的底部往往都有铭文,从铭文內容、字形、字边锈蚀与其他部分的协调程度,就能大致判断出来真伪——铭文或 ![]() ![]() ![]() 更何况,以⻩家的底蕴,怎么可能会忽略这一点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技工半天摸不出破绽,只得拿了一张绵纸卷成纸筒,放⼊爵中,一边浇⽔一边用一个小木锤轻轻锤拓,没过一会儿就把爵內铭文拓在纸上。他拿出来看了半晌,还是不得要领。末了老技工只能冲郑重摇头摇,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郑重脸⾊顿时垮下来。谁不知道洹朝古玩是以绿器闻名的,若是在自己的本行里栽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还要封盘么?”药不然挑衅地问。 郑重跟老技工低声商量了一阵,尴尬地回答道:“能否再容我们一天?” 这和我们之前的预测差不多。第一次斗口,洹朝古玩应该不会马上惊动郑国渠,而是会请城里的某位专家来解决;只有在第二次斗口仍旧失利的情况下,才会通知住在村子里的郑国渠。他赶到安 ![]() “可以再封一次盘,但这次的封盘物,得我们来挑。”药不然说。 郑重有些为难, ![]() ![]() 药不然看了我一眼,提出了要求:“听说你这里有枚唐代的海兽葡萄青铜镜,拿那个来封盘好了。”周围看客都发出失望的叹息声。在他们看来,唐代的青铜镜不够珍贵,配不上这二次封盘的价码。 听到这个要求,郑重眼神微微露出惊讶:“您⾼抬贵手,可我们店里没这东西啊,隋代的凤边花镜倒有一面。”隋镜比唐镜早,他开出这个价,也算有诚意了。可是药不然却摇头摇:“非这面镜子不可,你拿不出来,可以去问问店主嘛。”郑重为难道:“我只是个打工的。要不您还是换一件吧。” “难道这店不是他开的?这招牌不是他挂的?”药不然讥讽地接了一句。我们没提过郑国渠的名字,可在这里混的人呢,谁不知道郑老大的威名。渐渐地,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三个人是上门挑事的,而且还挑的是郑老大。一时间喧哗少了不少,围观的人却更多了。 郑重既不敢承认斗口输了,也拿不出海兽葡萄青铜镜。药不然嘴⽪子上下翻动,步步紧 ![]() ⻩烟烟在店里找了个座位坐下,只手托腮,姿态之优雅,可真比港台女星还漂亮。别看她从昨天开始摆出了非常⾼的姿态,但精神一直都紧绷着,一直到刚才,我才看到她的双肩微微垂下,整个人松弛下来。 药不然站在门口,得意洋洋地跟那些人神侃,把我们三个的来历吹得天花 ![]() 过不多时,郑重掀帘出来说:“我们店主答应了,不过东西还在村里,送过来得一段时间。要不…您来里屋坐坐喝点茶?” “不必了。这是我们旅馆的地址。东西到了,给我送过去。”药不然随手写下一个地址。郑重诚惶诚恐地接过纸条,连声说一定送到一定送到。 我们在众人目送下离开袁林,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药不然没跟过来,远远地跟一群姑娘还在聊着。我喊他快走,他冲我摆摆手,让我们先回去,他随后就来。我知道这人的秉 ![]() ![]() 从袁林到我们住的旅馆并不远,只不过中间要穿行数条小巷。少了药不然在旁边揷科打诨,我们在灰⽩⾊的低矮小巷子里并肩而行,一路无语。我觉得这种尴尬气氛需要打破:“引出郑国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夺镜,砸招牌。” 这可真是富有⻩家特⾊的回答,简明扼要。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就为了争口气,不惜把自己也赔进去么?” ⻩烟烟小心翼翼捧着青铜爵,眼神望着前方:“这与你无关。” “我看不见得吧。你若失了手,佛头的事也会⿇烦。真不知你们五脉里的人怎么想的,不把小辈的人生当回事。” ⻩烟烟听出我话里有话,沉默不语,也不知是懒得理我还是说中了心事。我又想继续说,⻩烟烟忽然停住了脚步,表情变得警惕起来。她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抬眼望去,发现这条小巷子后头有人走过来。看他们走路的姿态和手里拿着的 ![]() “你,先走!”⻩烟烟不由分说,把龙纹爵塞到我怀里。我还想拒绝,她已经掉转过头,如箭一般冲了出去。我别无选择,只得飞快地朝前跑出,只要出了巷子就是大马路,应该就全安了。 就在我马上要奔到巷口之时,前方突然冲出两个人,截住了我的去路。我下意识地转⾝要跑,脖颈却突然挨了重重的一下,顿时扑倒在地。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到的,是⻩烟烟愤怒的喊叫… mW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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