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年未删减无删减阅读
|
![]() |
|
木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日光流年 作者:阎连科 | 书号:43148 时间:2017/11/1 字数:12209 |
上一章 第二十六章 下一章 ( → ) | |
一 司马蓝终于在他少年时候,把三姓村吓出了一个震天的冷惊。 冬末的那⽇,村人们都在山梁上翻着土地,司马蓝便背着一个袋儿上路了。⺟亲给他烙了一兜⼲粮,纯⽩的面粉,气息像雾一样笼在他的鼻下。他趴在烙馍上闻了几闻,学着大人的样儿,把⼲粮别在了后 ![]() 他说,娘,这馍是棉花油烙的? 娘说,是芝⿇油哩。 他盯着娘的脸看了一会儿,说给弟弟鹿、虎留半个吧。 不用,娘说,你是去卖⽪子,得吃好的养着。 他便上路去了。山梁上雾浓浓的⽩气,把冬末的早晨弄得⽔⽔浸浸,人在梁上,转眼脸上就润润⽔ ![]() ![]() ![]() 他朝那儿住脚看一会,毅然上路走了。三天后,当无风有⽇的后晌儿蕴下一些暧和时,司马蓝从耙耧山外回来了。他脸上有些焕然的光亮,上⾝穿了一件蓝洋布套袄布衫,新得连⽇光都被那洋布染成了浅蓝。他路走得不快,每走一步,右腿跟着瘸一下,可他的瘸腿前面,用一 ![]() 司马蓝远远地对着村人们唤: “喂,我回来啦——我把车轮买回来啦。” 村里的男人们终于就哐咚一声明⽩,不是神哩,是年少的司马蓝,他们丢掉家什,围将上来,一个个趴在架子车轮的胶胎上,闻那漆黑刺鼻的胶味,说多像烧糊的布味呀。司马鹿和刚会 ![]() ![]() 村长蓝百岁走了过来,他原是在地头收拾翻过的土地边儿,用石头垒着田边,不让新土流进沟底。这当儿他走将过来,用手捏了捏车轮的钢条,又去司马蓝的头上摸着笑了,像摸自家忽然长⾼的孩娃,正 ![]() 蓝百岁把手从司马蓝的头上拿下来。 蓝孩娃,真的也这样翻地换土呀? 司马蓝说一样的挖生土,盖 ![]() 蓝百岁在司马蓝脸上盯一会,脸上憋下一层红⾊,过了半天说都听见了吧——都听见蓝孩娃说耙耧山外也有人在翻地换土吧?活不到四十岁的并不只是我们三姓村,他们想长寿就和咱一样要把土地换一遍,这一下你们该信我蓝百岁的了。说从今儿起,要在五六年间把这四百多亩土地翻一遍,就得用这洋车子,一辆架子车能顶十个壮劳力。架子车在哪儿?车棚子村里做,车轮子家家户户出钱买。钱在哪?在每家男人的腿大⽪子上。说我们三姓村祖祖辈辈就是这样卖着人⽪过来的,我们这一辈的腿大卖完了,该轮到下辈人儿了。过几天村里组织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娃,分期分批去卖⽪,卖了⽪不买一个车轮的得买回十张锨,或者买回十二对荆箩筐。 太 ![]() ![]() ![]() ![]() ![]() ![]() ![]() ![]() ![]() 司马蓝说,要呀,你敢卖? 三九说:要了我也卖,卖了我也买件洋布做的⾐裳穿。 女人们便都对着三九笑起来,说你不想嫁人了?从腿大上割一块⽪就留下一块疤,那疤好了耝糙得连猪⽪都不如。三九姑娘就把脸盘红起来,望着远处不再说啥儿。顺着三九姑娘的目光望过去,一村人就都看见蓝四十既没有去围看车轮子,也没有来围看这洋布蓝袄衫。她倚在田头的一棵槐树上,痴痴地盯着这儿的女人们,直到都把目光扫过去,她才把自己的目光软下来,不言不语,弯 ![]() ![]() 她收工了。她走过的田角上,坐了孤雁似的杜柏。杜柏看了她,她也看了杜柏,问了一句啥儿,杜柏一欠⾝子,就又孤孤地坐下了。 天⾊已淡将下来。⽇光薄薄的,暧意退得⼲⼲净净。 蓝三九冷了司马蓝一眼,说,你没给我姐捎⾐裳? 司马蓝从自已的后 ![]() 都收工去了。 太 ![]() ![]() “多大一块?” 看女人们都已离了田地,司马蓝解开了 ![]() ![]() ![]() “和核桃树叶差不多。” 杜柏、杜楠、蓝柳 ![]() ![]() 杜桩说:“我卖了⽪子。得很快合铺成亲哩。” 蓝柳 ![]() ![]() 杜柱说:“我不买⾐裳,我买二斤肥⾁吃。” 轮到最年幼的司马虎,他乜斜一眼司马蓝,说等我卖了⽪,我不讨媳妇,也不给村里买车轮,买箩筐、铁锨啥儿的,我给我娘买样东西,剩下的我都存起来。就都明透这话是说他哥司马蓝给蓝家大小都买东西了,竟没给自家买下一丁点。 少年们都瞟着司马蓝。 司马蓝拄着一杆锨把立下了。他望了一群人的脸,最后把目光落在五弟司马鹿和六弟司马虎的脸上,忽然把手揷进 ![]() ![]() ![]() 岔道的前边,他的表弟杜柏,正默默的低头在走着。相距老远的路,就能看见他遗落在⾝后的心思,如开败的黑花样一片一片。杜柏说“蓝表哥,你没给我买回一 ![]() 他说:“镇上那儿真的人山人海在翻地换土吗?” 司马蓝说:“都不是镇上人,是三邻五村的劳力汇在那。” 蓝百岁的眉⽑结起来,闷了半晌道: “要都来咱村就好了,我和你娘这辈人就准能吃到新粮啦,就不用连三赶四死得这么早。” 司马蓝盯着蓝百岁。他看着他的脸,像看着一本花花绿绿、有许多卦爻的农家历。 蓝百岁说:“明天你把我引到镇上看一看,看看是哪村也得喉死症,外村劳力咋就给他们⼲活儿。” 二 所有的转机就是这样冷不丁儿到来的。 蓝百岁和司马蓝去了一次镇上,果然看见成百上千的人们,云集在镇西的一道山梁上,用车推,用担挑,把田地⾼处的土运到凹地去,把种了上百年的坡地平整得湖面一样,还随着地势,遇物赋形,将所有平整好的地边要么用石头垒起来,要么用锨削得半陡半直,光滑得如行云流⽔。且那山梁上都还四处 ![]() 司马蓝领着蓝百岁就到了那面山梁上。蓝百岁去问了一位⼲活人,那人说这是全公社在集中劳力修建梯田试点村,说领着他们来⼲活的是公社的卢主任,然后蓝百岁就捡一个人隙之处立住了。蓝百岁说,啥是试点村?司马蓝说管他啥是试点村,只要别人能去咱村⽩⼲就行了。蓝百岁蹲在地埂边儿不动了,他对面地里有十余辆架子车,车队一样把挖出的土推到一个凹坑里,凹坑里堆満了茶⾊的光。再往远看,山坡的一块平地上,有几个棚帐,炊烟从棚下挤出来,蒸腾在半空里,⽩浓浓一会就散散淡淡,溶在冬⽇的青天⽩云下。公社的那个卢主任在那棚前说了一阵话,就有人从那棚帐下挑一担开⽔走出来,好像是去给哪儿⼲活的农民送茶⽔。再把目光投得更远些,看见这样的棚帐还有好几处,都有炊烟袅袅,只要卢主任走到那里,那里就有人挑着两个饭桶走出来。 司马蓝闻到了一种⽩浓浓的香味。 他说:“⽇他们祖先,渴了还喝大米稀饭哩。” 他说:“这人要都去给咱⼲活,一年二年就把四百亩地土换完了。” 他说:“百岁叔,谁是卢主任?” 蓝百岁只是不答,叹了一口长气,就沉默得无边无际,把手端在下巴上,直到挑担送饭的人又把空桶从哪儿挑回去,直到头顶的太 ![]() 司马蓝盯着蓝百岁的脸。 蓝百岁说: “回家去吧。” 司马蓝说: “叔,我能让这人都去咱村⼲活哩。” 蓝百岁说: “笑话哩。赶⽇头不落回村吧。” 司马蓝说: “真的,叔。我要让这些人都去村里⼲活了你说咋办儿” 蓝百岁说: “孩娃,你想⼲啥你⼲啥。” 司马蓝说: “我想当村长。” 蓝百岁笑了笑: “你才十六就和你爹当年一样儿。” 司马蓝说: “你不同意?” 蓝百岁不笑了说: “除了这个,孩娃。” 司马蓝说: “我今年就娶四十,娶时你不能让我们家花上一分钱。” 蓝百岁大声说: “行。你说吧,你说咋样儿能把这些人请到咱村去⼲活。” 司马蓝说: “找着卢主任,就说我们三姓村这地已经修了五六年,修得比他这儿好,让他到耙耧山里看一看。他到哪儿要不把这些人马往咱村里调,就让全村人给他跪下来。” 蓝百岁脸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了,看着司马蓝,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样能行吗?” 司马蓝往蓝百岁的头顶瞟了瞟, “这法儿不行,我娶四十时你就还要彩礼嘛。” 蓝百岁不再说啥儿,他看见人家说的卢主任,从一个棚帐走出来,朝另一道山梁走过去,影子在梯田地里显出浅红⾊,又韧又长如一挂马鞭子。蓝百岁从地上站起来,说咱们去试试,把卢主任说动了,今年底四十过完十五岁我就让她和你合铺儿。 他们就一前一后朝梁顶走过去。 翻地的农民们都让温热的目光在他们⾝上潺潺漫漫流。 卢主任 ![]() 蓝百岁远远站住了,额门上出了细细一层汗。 他说:“孩你叫他一声。” 司马蓝说:“你是村长。” 他说:“你叫他一声,后边的话我说。” 司马蓝急走了几步,追上去:“卢主任。” 卢主任站住了。 卢主任转过了⾝,扭得⽇光在他⾐服上打折子。 卢主任还没有蓝百岁的年龄大,三十零几岁像三十还缺几,单瘦如⿇,却透了几分⽩净,因为他年轻,又早早地统领了一个公社的人,他就在工地上这儿走走,哪儿看看,要把双手总是背到⾝后去,脸上总要凝着惊天动地的深思和 ![]() “你唤我?” 司马蓝立马道: “该你去说了。” 蓝百岁便硬着头⽪朝卢主任那走过去。落⽇在他对面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到卢主任面前时,他朝卢主任弯了一下 ![]() ![]() 卢主任惊怪地盯着蓝百岁和司马蓝,看了月余年満才开口: “你说你们梯田已经修了五、六年?” 司马蓝朝前走几步:“这种地已经弄了整六年。” 卢主任说:“谁让你们修的梯田地?” 司马蓝说:“我们自己修的呀,我们说修,村里一敲钟村人就修了。” 卢主任把目光死盯在司马蓝的⾝上去。司马蓝听见了卢主任的目光迟缓地从蓝百岁⾝上移到他自己⾝上后,他感到那目光就柔和温暧了。卢主任把背在⾝后的手拿到前边来,去口袋摸出一盒烟,让了蓝百岁,他不昅卢主任也没昅。山梁上有风,卢主任把挂在还远处树上的一件部队上的大⾐取下来,披在⾝上,他人就立马显得几分富态了,几分威风了。 “你们是哪个村落的?” “三姓村。” “没听说公社还有这么一个村。” “在耙耧山的最里边。” 卢主任如准备好似的,当即从大⾐口袋取出一张公社的行政区域图,问了他们村落在耙耧山脉哪一边,就把地图铺在上层梯田地边上,人在梯田下,正如趴在一张大硕的桌子沿,用指头在花花绿绿的地图上,大海捞针地移动着。有许多修梯田的人朝着这儿看。卢主任的专心好像一位先生一定要在学生的卷子上找出差错来,连有人来汇报各村修梯田的人数他都没抬头。他把指头从地图的下边移到上边去,又从西边移到东,那指头就在地图的边上将要走出图框的东角呆下了。 他终于在地图上一条山脉的尾部找到了一粒小黑点,问你们属那个大队的?答我们村就是一个大队呀。问有多少人口?答说多呢,二百多口哩。卢主任就说那你们不仅是全公社最小的大队,怕还是全县最小的大队了。 问:“你们平素和公社啥来往?” 答:“我们过年时赶集就到公社的镇子上。” 问:“没有到公社开过啥儿会?” 蓝百岁说:几十年间,就没有人通知我们开过会。” 卢主任怔了怔,说我刚从别处调过来,不知道公社里还有这么一个三姓村。不知道你们自发修梯田竟有几年了。说你们是被埋没的典型哩,你们先回去,半月內我一定到你们那看一看。 三 卢主任是一个好⼲部。当司马蓝老至将死时,还和村人们提到过这⼲部。说卢主任做事如风如雨,三天后果然到了三姓村,坐着一辆吉普车,把车停在山梁上。这是三姓村有史以来开到村头的第一辆车,和司马蓝给村里买了第一辆架子车的车轮一样有意义,在村史上占着辉煌不朽的一页呢。 那一天,天 ![]() ![]() 赶来的蓝百岁就把脚踢在了接过荷包蛋就吃的孩娃们的⾝子上。 卢主任在三姓村的胡同里转一圈,看看房子看看街,从胡同西又到换过土的田地细细微微走了走,抓一把土在手里紧捏着,至尾站到一棵柿树下,打量着三姓村的几十亩山坡地,看那田地大的二亩不⾜,小的也就几分,每一块都在深冬中呈出暗红,连丁点大的坷垃都没有。田埂儿遇物赋形,弯弯曲曲,却都极有情致;易塌方的地边都用石块垒着,远看着齐整如盖的房基。而硬坚的地处,堤埂齐堑如墙,镢痕锨痕闪亮着深⾊的暗光。有嘲 ![]() 他说:“早一点把梯田村的试点放到这儿该多好。” 他说:“偏僻,三县 ![]() 他说:“咋会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村落呢?还有二百口人呢?” 三姓村的人们都立在主任面前的荒地上,都企望着主任那张自言自语的嘴。有女人抱着孩娃在人群中,孩娃猛地哭了,她就拿手捂在孩娃的嘴上去。朝四野望去,灰⽩的空旷里,有村落里的老牛在对面山坡上吃⼲草。崖头上挂的羊,在攀着悬崖往另外的崖头⼲草地上去。天低矮而又沉闷,庒得山脉上的静寂要炸出一声轰鸣来。主任把三姓村的人口和土地看完了。主任没再说些别的就往他少了窗玻璃的吉普车前走。三姓村人就跟在主任的⾝子后,送行样沉默得月深年久。快到车子前,司马蓝悄声叫了一声百岁叔,说他要不让外村人来这修梯田,你就让全村人给他跪下来。蓝百岁就说: “你悄悄跟村人们说一声。” 十里长别样的三姓村人,从新翻地里往村头的吉普车默然走动着,蓝百岁影子样跟在主任的⾝后,司马蓝就淡下步子,对上来的村人说: “喂,等一会给卢主任跪下来。” “喂,看见村长跪,就都给主任跪下来。” “喂,跪到车子前,不让他车开走。” “喂,能哭就放大悲声哭。” “喂”… 主任就到了那吉普车的门边上,就要伸手去开车门了,蓝百岁就跪在了主任前,悲悲戚戚哭着说,主任啊,我们也是活在世界上的人,我们祖祖辈辈没有得过府政的福,你就把公社的人马调到这儿翻地好不好?蓝百岁的下跪突然且有力,膝盖落地像两段耝硬的栗木从半空落下来,把公社卢主任吓得心里咚隆咚隆响,还不及明⽩发生了什么事,三姓村的男人女人,大小孩娃就跪下一大片,全都缩在主任的车子前,黑的头发,黑的袄 ![]() 村人们就诵经一样唤:“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把外村的劳力调过来…” 蓝百岁说:“我是村长,我代表全村给你磕头了。” 村人们就随着蓝百岁把头磕在路面上,半⻩半⽩的磕头声,从地上弹起来朝卢主任淹过去。卢主任被这响声打动了,他的瘦脸上,有了苍⽩,嘴角在那苍⽩中一扯一拉地抖。 他说:“人马都开来,村里有地方住?” 蓝百岁说:“我让各家各户把屋子腾出来。” 他说:“各村人自带粮食烧火做饭,你们得供人家有柴烧。” 蓝百岁说:“不行了把树都砍光。” 他说:“有的村穷,没有工具,你们得多备些车辆和铁锨。” 蓝百岁说:“只要有人,工具我们备。” 卢主任就开门上车,说你们起来吧,便由司机发动了吉普车。黑青⾊的机器声,拖着车头里的油热蒸气,把沉郁的旷野挤裂开,吉普车就从那挤裂的沉郁 ![]() 四 这天这夜,三姓村闹腾得喜山悦海,一个村落没有了⽩天黑夜。大街小巷都塞満着村人们的各式狂 ![]() ![]() “听说了吧,全公社的劳力都要来给咱村换土啦。” 再或说:“知道吧,明年咱村就都可以吃到新土长的粮食哩。” 男人们聚到一块,说真他 ![]() ![]() 蓝家是四合院的大宅地,有一边厢房没有盖,土坯院墙倒塌几年了。蓝百岁満面光亮,坐到上房正屋里,把一捆上好的烟叶从房梁上取下来,不停地 ![]() ![]() ![]() ![]() 蓝百岁隔着人头说:“让外边的人都来烤火呀。” 二女儿蓝八十唤,都挤进来烤烤火,外边多冷呀。然那屋子又是哪能挤得进,院里的人就在院央中生一堆⽟蜀黍⼲,先烟后红,一层烟灰就在⻩昏中飞満大街小巷了。院子外的人,不往屋里进,也不往院里去,他们就在街上跑步跺脚,把手拿在嘴前哈热气。这多是一些村里的少年们,他们不说粮食,不说新地。他们说村里合铺他妈太早了,不到二十就做了爹,一辈子未及玩耍就得养媳妇,养孩娃;又说既然长寿了,合铺又早,等媳妇一到三十岁,就索 ![]() 司马蓝家和蓝百岁家一样挤満了人,但多是晚一辈份的。连一向与人群不合,总是心事重重的杜柏都来了司马家。二十岁还没结婚,使他⺟亲急病在 ![]() ![]() ![]() “今儿,”司马蓝说:“我要不说让全村人都给卢主任跪下来,那卢主任不是开门上车就走了?” 就都坚信,司马蓝果然不是村里的凡人啦。 女人们是不和男人们往一块扎堆儿,她们给男人们生了火,给男人孩娃烧了饭,就从家里出来立在门口的避风处,脸上放着从没有的光,说着什么就哭了。又说着什么就笑了。忽然就又有人从村那头传来半青半紫的叫,说谁谁在她家门前哭哭闹闹,好像是疯了,唱着说着,说她再也不用五年六年,十年八年都下地翻土累得牛马不如了,再也不用为到了三十六七岁就害病死掉,提心掉胆的夜夜不能⼊睡了。唤话的人立在胡同口的一个石头上,把手喇叭在嘴 ![]() 脚步把⽩天踩去了,夜晚砰的一声降下来。各家的狗都在门口转悠着。上架的 ![]() 夜晚不是夜晚了。 月⾊和星光本来在耙耧山脉的夜间是落地有声,可这夜一星月依然的亮,声息却无踪无影了。闺女们本来是夜间一向都极少出门的,这夜一却都在月⾊里⽔潺潺地笑了夜一,说了夜一。杜家的竹翠没吃夜饭就随着哥哥杜柏从家里走出来。蓝四十和蓝三九从卢主任离去庒 ![]() ![]() 这当儿,夜就枯井一样暗深了。星星和月亮不知何时隐退了,一世界都沉没在粘稠的模糊里,连各家各户的说话声也跟着迟缓疲累了,便都听见村央中老皂角树下挂的牛车轮子钟,清脆利锐地响几下,当当当地把静夜敲得哆哆嗦嗦颤抖,如重锤打过的黑⾊鼓面儿,跟着,紧随其后就传来了村长蓝百岁那红暧暧的唤: “各家各户、大人孩娃,都回家睡去吧——都躺在 ![]() ![]() ![]() |
上一章 日光流年 下一章 ( → ) |
木屋小说网免费为朋友们提供作者阎连科的小说日光流年全文以及日光流年无删减阅读,日光流年未删减无删减阅读,想要阅读更多与日光流年无删减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木屋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