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年未删减无删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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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日光流年 作者:阎连科 | 书号:43148 时间:2017/11/1 字数:10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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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蓝去了四十家。 到了蓝四十家,他果真感到女人竹翠的话如祖传秘方一样灵验了。夜未深邃,蚊虫正是红火时候,村人都还在风口上坐着,议论舂种秋收,天旱无雨,可四十已经闩门闭户,司马蓝敲了半晌门,她才在里边说了句:“没人应声你就走吧,咋就敲得没有头尾了。” 他说:“你不开门我就敲死在这门前哩。” 她说:“你不怕左右邻居看见听见啊。” 他说:“我盼不得全村人都知道我敲了你的门,我半夜进了你的家。” 她说:“早几年你咋就不半夜敲门哩?” 他说:“你把门开开,有话都说到桌子上,我活四十、五十哩,你没病没灾,好⽇子才刚见一滴儿光。” 她便不说话,在院落里默一阵,开了院落门。他进来把大门闩上了。她又回去再把门敞开,说又不做见不得人的事,怕神怕鬼哩。司马蓝看看从门外泻进来的光⾊,迟疑一下跟着她走进了院当央。那儿有一架竹躺椅,椅上有枕头,有蒲扇,有耝布方格红单子。在那椅边,放了一个缸似的大铁盆,盆中有半盆深红⾊的⽔,热气和中药的气息,在院里,浅⻩淡淡地飘。他瞅了那半盆⽔,说⼲啥儿?她说熏蚊子。他问能行吗?她说你还觉得咬?司马蓝仔细听听,果然院落里静寂得很,蚊子的嗡嗡声没有一丝一息。门外有人走过去,探头朝里张望,他对着那人说,不用看,我是司马蓝,过几天我和四十合铺儿请你来喝一杯。那人慌慌地朝村里走去了。蓝四十怔怔地盯着司马蓝,就像借着月光在看一面书。司马蓝不看蓝四十,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看着那半盆草药⽔,说竹翠同意啦,同意你我在一块儿过⽇子。然后她就把目光从那一面书上移过去,看着大门外。大门外又有人走过去,脚步声如船桨在⽔里划动着,待那声音消失了,她又把目光低下来,看着地上溅 ![]() 四十就把目光如⽔ ![]() ![]() 他把目光缩回了,又看看席边那半盆⽔,仿佛被人看穿了啥,惹他生气了。他半恼半恨地说: “你说我们合铺还是不合吧?” 她说: “不合了,我看见男人就腻了。我恨男人了。” 他果然站了起来,赌气一样朝大门走过去。边走边说,是你说的不合哩,不是我司马蓝没良心。然后脚步由慢到快,像无愧了一切样,义无反顾地拨着步子,一迈几尺,脚步声地动山摇。她在他⾝后跟着,去送他。也去闩大门。可到大门口,司马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他猛地又把门外的脚菗回来,车转⾝哗一下关上门,拦 ![]() ![]() 然后,就果然山崩地裂地跪下了。 他果真又一次跪下来,屋里的昏黑便轰然炸裂了。 炸裂过后安静了,悄无声息了。他跪着,她立在 ![]() ![]() ![]() ![]() ![]() ![]() ![]() ![]() ![]() ![]() ![]() ![]() ![]() ![]() “ ![]() 这样问就如问买山野菜的人说你还要菜吗? 他不说话。他感到她问他时,目光在他脸上缓慢的移动声就像耳光一样响。他感到了脸上⾎淤热烫,被打了一样肿 ![]() ![]() ![]() ![]() ![]() ![]() ![]() ![]() ![]() ![]() ![]() ![]() ![]() ![]() ![]() ![]() ![]() 她说:“你能活过四十了,你是长寿了,可我快往三十八岁走了,三朝两⽇喉咙就该庠疼了,你就这样看着我死吗?” 他把目光抬了起来。 她说现在你能活四十、五十哩,可我呢?我和你合了铺,却只能有一年半年的寿限了。一年半年之后,你司马蓝直 ![]() ![]() ![]() 她问他:“你还跪着⼲啥儿?你真的那么想受活?想受活你就把我当成⾁王受活吧。” 他依然不言不语。 不言不语中,他猛然朝自己脸上打了一耳光,又打了一耳光。他就那么跪着一连朝自己脸上打了十余个耳光。冰⽩的响声飞満一屋子。打够了,他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就朝屋外走,到隔墙的门口他又淡下步。他想她会在这个时候对他说句话,比如说一句留他再坐一会儿。可是她没说,她穿⾐服的声音像树叶飘零一样传过来,于是他就迈腿走掉了。 在院落他踩了两鞋中药⽔的红味儿。 这夜一就成了司马蓝人生中最丰富的一个通宵了。 从蓝四十家里走出来,夜深有十里八里,静谧辽荒的村落里无声无息。他回到自家大门前,连推两把,里边闩的如城门一样。他默下一阵,就独自到村头一家刚种上秋的田地里遛步儿,漫无目的,一圈一圈,直到瞌睡了缩在避风的一道堤窝下。 来⽇吵醒他的是辣哗哗的⽇光和头顶半是鼎沸半是私语的说话声。他睁开眼睛,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面前新耕过的一片土地,被他一圈圈遛马似的脚印踩得和麦场一样平整。他不知道这夜一他究竟在这块田里走了多少圈,只感到似睡非睡过的双眼,生涩如咬破的硬柿子,脸上有一层肿 ![]() ![]() ![]() ![]() ![]() 司马蓝朝那儿走过去。 那儿正是十余年前规划灵隐渠的渠末端。 未及他到人群边上,他就听到有人说那不是村长嘛,村长来了哩。好像他们寻他已经许久似的。村人们见他来了,立马闪开一条通道,把杜柏和儿子杜流、儿媳藤留在了人群中间。 杜柏似乎已经很有几天不在村里了,似乎是去镇上⼲了什么呢。司马蓝 ![]() ![]() 司马蓝就把目光落在了那块石碑上,架子车和铁锨、镢头都还在石碑一旁懒散着。不消说这石碑是刚从耙耧山外拉回来,三尺宽,六尺⾼,五寸厚,埋石碑底座的土还未用脚踩实落。有一股冰寒的气息从石碑上零零星星散开,在山梁上发出尘埃落地的响声来。司马蓝把目光盯在石碑竖刻的两行碗柳大字上。 他问:“写的啥?” 杜柏用指头点着每个字念了一遍: “灵隐⽔延年益寿, 司马蓝功德无量。” 念完了村人们就都把目光落到司马蓝的脸上去,都看见他左半脸上一如往常,似半块青里含红的木板样,可那肿起的右半脸,却有浅淡一层温红浮挂着。他好一会儿不说话,依旧盯着那两行字,待那层温红从右半脸上消失了,又成为苍茫的⽩⾊时,他的喉里似哼似笑地响一下,说: “啥功德无量呀,活着比啥儿都好。” 杜柏笑了笑: “你要把灵隐⽔引回村里来,让村里人都活过四十了,那功德哪儿有量呀。” 司马蓝把目光从那碑上移开了。他打量了一遍这儿站的村人们,说还有谁家的秋粮没种上?村人说都种上几天啦。他说外出做生意挣钱的劳力都在家不在家?村人就都相互看看不言语。司马蓝就在那些不言语的脸上瞟了瞟,又转⾝往村里走去了,脚步稳得和碾盘一模样。留下的人们,无头无脑地望着他,过一阵又接着埋那块石碑了。 那石碑就泰山一样竖在了山梁上。 午饭时,司马蓝再次出现在村落里,他的眼中有朦朦一片绿光,如同深陷在眼井中的两枚青柿子,且他的脸颊上,也半青半紫,有云雾浓浓的怒气。他两手空着,胳膊辫在 ![]() ![]() ![]() “敲钟吧。”司马蓝说。 在老皂角树下,司马蓝横了一眼左右的青壮小伙,温呑呑地说了这一句,那拿砖的小伙便站在一块吃饭石上“当!当!当!”地敲响了系在树杈上的牛车轮子钟。许多年月这铁钟都已锈在那儿,红斑斑如一辆将落的⽇头,今儿突然一敲,那红绣便泥⽪样从钟上落下,脆脆亮亮的声响,抖落了那红绣,一声追着一声在村子的上空回 ![]() “⼲啥儿哩?”有人在村的那头唤。 司马蓝不语,自有青壮的小伙对着胡同回话:“开会啦,三姓村今儿开会啦。我们都是兵民啦,谁家要敢不来人开会,别怪我们六亲不认啊。” 村人就都从各家门户出来了,叽喳的寻问如雨点一样落在胡同里,及至到了老树下,看见司马蓝的双手绞在 ![]() ![]() “还有谁家没到?” “四十姨和鹿叔。” “都叫来,谁不来砸了谁家的吃饭锅。” 司马虎差大豹、二豹去叫了司马鹿,杜⽔和杜长杠去叫了蓝四十。这样村人就算家家有主了。蓝四十立在人群外,静静的脸上泛着红的光⾊,头发又黑又亮地挂在她的额头上。她看着司马蓝,可司马蓝瞟她一眼便把目光移开,搁在了他弟司马鹿的脸上。人群默静,唯司马鹿坐在石头上,背对着人群,端一碗汤饭吃得汩汩潺潺。这时候司马蓝朝司马鹿那儿盯一眼,有三个小伙上去把他的碗夺将下来,搁到了一块石头上。司马鹿站起来想要说啥儿,可撞上哥哥司马蓝的目光时,他又软塌塌地坐下了。有条狗在司马蓝的腿边上转,他莫名地朝那狗⾝上踢了一脚,那狗尖叫一声,村人们的脚下就落満了⽩惨惨的惊恐了。司马蓝踩着地上的一层惊恐,看一眼逃出人群的狗,车转⾝子,一步跨上钟下的一块二尺见方的石头上,扯着嗓子说:“大后天就开挖灵隐渠了,不想出工的站出来,自己上吊死在皂角树上也行,让捆在树上吊打也行,有谁不想去挖渠?”他在敲钟石上唤问着,让目光从人群的脸上呼刺刺地风样刮过去,那些晚一辈的青壮小伙便都灵犀地立在他⾝后,林一样竖下一片,握着柳杨 ![]() ![]() “你——还去镇上做生意不去啦?” “不去啦。修渠了我就不去啦。” “你——架子车还让用不用?” “让。我敢不让吗?” “你——种的菜是卖哩是送到工地上?” “连菜叶都挑到工地上。” “你——还装病让你男人回村吗?” “只有再一再二,哪有再三再四呢?” “你——家里的存钱让不让修渠买⽔泥?” “就是不还了也让呀,修渠是为了大伙吗。” “你——把家里的猪卖了,买一百斤炸药,五十米导火索,八十个雷管。” “我今后晌就把猪拉到镇上去。” “你──把门前的树伐了,到镇上卖掉买成钢锨和钢钎。” “好,我今儿就伐倒。” 会议开得多说有吃一碗饭的功夫,司马蓝便宣布散会了,说都回家准备去吧,谁家这次要敢不往灵隐渠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渠修通了,敢喝灵隐渠一口⽔,我把他一家人的门牙敲下来。话毕了,他从石头上跳下来,把大豹、二豹叫到面前嘱了几言,让杜流回家取了一支笔,一册本,看村人多都低头散去了,便率着人群旋风一样朝第一道胡同刮过去。到了第一家,他先自推门走进院里,走进屋里,目光在院內屋內掴打一遍,最后死在一对新的箩筐上,说这箩筐灵隐渠上征用了。⾝后就有一青壮少年上前把箩筐提了去,杜流便在小本上写下一行小字: 杜⾼寿萝筐一对 到了第二家,他说:“这张新锨征走了。” 杜百年新锨一张 第三家“把你家铁锤拿出来。” 杜不落大锤一个 第四家“你家先 ![]() 杜青叶小麦百斤 第十七家“你家 ![]() 杜柏说:“家里的钱全都 ![]() 杜柏钱180元 第二十九家“五月单五那一天把这头猪杀了送到工地上。” 司马虎媳妇说:“猪还小哩。” 司马虎吼:“你多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司马虎⾁猪一头 第三十家“你有机会了再去教火院卖几寸⽪子。” 司马鹿说:“行。” 司马鹿卖人⽪一次 第三十四家“你半月后去九都做十天人⾁生意。” “就我一个人去吗?” “你能领几个领几个,让杜柏给你们出证明。” 寡妇婶卖 ![]() … 三⽇之后,三姓村如同遭了一场匪劫,各家十六岁以上的男人都被集中到了村央中的老树下。几家孩娃大了的女人也被夹裹其中。⽇头半昏半暗,云灰灰地浮在上空。狗们也都从各家出来,层层地站在门口,望着即将出征的村人。前后统共十二辆架子车,被编成一队,依次蛇排在村胡同中,车上装了三车被褥、⾐物;两车耝粮、细粮;一车锅碗瓢勺;三车锨镢锤钎;一车炸药雷管。另三车装了离不开大人的孩娃和零碎。长长一阵,在胡同中一线拉开,架车的都是壮年男人,送行的都是媳妇孩娃。村落里吵杂一片,红红绿绿的说话声淹了人群房舍。女人们追着男人们问,⽟蜀黍 ![]() ![]() 这个时候,司马蓝就从胡同那头走了出来。脖子里那道⽇见小了的蛇疤,在⽇⾊中红彤彤如一条绸布,而他的脸⾊,几⽇前的杀气已 ![]() ![]() “走吧——” 三姓村人便又一次朝耙耧山脉的后梁出发了。车轮声,说话声和车上东西的碰撞声,在灿烂的⽇光中,暖洋洋地飞舞颠落,擦着村落的墙壁和剥落的泥⽪跌下了。车队萧萧着出了村去,青壮劳力尾在车后。从车上掉下了一把舀饭的勺子,司马蓝弯 ![]() ![]() ![]() “都他妈回吧,我们是去修渠,让你们活到四十、五十、六十岁,不是去给村里人挖墓,一个个跟着⼲啥。” 送行的人便都立在了村头。 便唤:“他爹,你没有把盐钱留在家里——” 回答:“有三只⺟ ![]() 女人们不再唤了。队伍上了梁道,她们立在村头怔着,孩娃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望着远去的人马木木呆呆,做娘的便狠狠地一掌打在孩娃的庇股上,说哭!哭!你爹是去叫你长寿哩,你哭个啥儿呀。孩娃便真的哭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如银⽩的针儿朝梁上的人群扎去。听到了孩娃的哭声,男人便在队伍中回过头来,把手伸在半空摆摆,又跟着人马、车队走了。 Mw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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