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未删减无删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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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二刻拍案惊奇 作者:凌濛初 | 书号:10232 时间:2017/3/27 字数:16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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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寄兴一枝梅 侠盗惯行三昧戏 诗曰: 剧贼从未有贼智,其间妙巧亦无穷。 若能收作公家用,何必疆场不立功? 自古说孟尝君养食客三千, ![]() ![]() ![]() ![]() 且如宋朝临安有个剧盗,叫做“我来也”不知姓甚名谁,但是他到人家偷盗了物事,一些踪影不露出来,只是临行时壁上写着“我来也”三个大字。第二⽇人家看见了字,方才简点家中,晓得失了贼。若无此字,竞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煞好手段!临安中受他蒿恼不过,纷纷告状。府尹责着缉捕使臣,严行挨查,要获着真正写“我来也”三字的贼人。却是没个姓名,知是张三李四?拿着那个才肯认帐?使臣人等受那比较不过,只得用心体访。元来随你巧贼,须瞒不过公人,占风望气,定然知道的。只因拿得甚紧,毕竟不知怎的缉看了他的真⾝,解到临安府里来。府尹升堂,使臣禀说缉着了真正“我来也”虽不晓得姓名,却正是写这三字的。府尹道:“何以见得?”使臣道:“小人们体访甚真,一些不差。”那个人道:“小人是良民,并不是甚么我来也。公人们比较不过,拿小人来冒充的。”使臣道:“的是真正的,贼口听他不得!”府尹只是疑心。使臣们禀道:“小人们费了多少心机,才访得着。若被他花言巧语脫了出去,后来小人们再没处拿了。”府尹 ![]() 那人一到监中,便好言对狱卒道:“进监的旧例,该有使费,我⾝边之物,尽被做公的搜去。我有一主银两,在岳庙里神座破砖之下,送与哥哥做拜见钱。哥哥只做去烧香取了来。“狱卒似信不信,免不得跑去一看,果然得了一包东西,约有二十余两。狱卒大喜,遂把那人好好看待,渐加亲密。一⽇,那人又对狱卒道:“小人承蒙哥哥盛情,十分看待得好。小人无可报效,还有一主东西在某外桥垛之下,哥哥去取了,也见小人一点敬意。”狱卒道:“这个所在,是往来之所,人眼极多,如何取得?”那人道:“哥哥将个筐篮盛着⾐服,到那河里去洗,摸来放在篮中,就把⾐服盖好,却不拿将来了?”狱卒依言,如法取了来,没人知觉。简简物事,约有百金之外。狱卒一发喜谢不尽,爱厚那人,如同骨⾁。晚间买酒请他。酒中那人对狱卒道:“今夜三更,我要到家里去看一看,五更即来,哥哥可放我出去一遭。”狱卒思量道:“我受了他许多东西,他要出去,做难不得。万一不来了怎么处?”那人见狱卒迟疑,便道:“哥哥不必疑心,小人被做公的冒认做我来也送在此间,既无真名,又无实迹,须问不得小人的罪。小人少不得辨出去,一世也不私逃的。但请哥哥放心,只消的个更次,小人仍旧在此了。”狱卒见他说得有理,想道:“一个不曾问罪的犯人,就是失了,没甚大事。他现与了我许多银两,拼得与他使用些,好歹糊涂得过,况他未必不来的。”就依允放了他。那人不由狱门,竟在屋檐上跳了去。屋瓦无声,早已不见。 到得天未大明,狱卒宿酒未醒,尚在朦胧,那人已从屋檐跳下。摇起狱卒道: “来了,来了。”狱卒惊醒,看了一看道:“有这等信人!”那人道:“小人怎敢不来,有累哥哥?多谢哥哥放了我去,已有小小谢意,留在哥哥家里,哥哥快去收拾了来。小人就要别了哥哥,当官出监去了。”狱卒不解其意,急回到家中。家中 ![]() “我元疑心前⽇监的,未必是真我来也,果然另有这个人在那里,那监的岂不冤枉?”即叫狱卒分付快把前⽇监的那人放了。另行责着缉捕使臣,定要访个真正我来也解官,立限比较。岂知真的却在眼前放去了?只有狱卒心里明⽩,伏他神机妙用,受过重贿,再也不敢说破。 看官,你道如此贼人智巧,可不是有用得着他的去处么?这是旧话,不必说。只是我朝嘉靖年间,苏州有个神偷懒龙,事迹颇多。虽是个贼,煞是有义气,兼带着戏耍,说来有许多好笑好听处。有诗为证: 谁道偷无道?神偷事每奇。 更看多慷慨,不是俗偷儿。 话说苏州亚字城东玄妙观前第一巷有一个人,不晓得他的姓名。后来他自号懒龙,人只称呼他是懒龙。其⺟村居,偶然走路遇着天雨,走到一所枯庙中避着,却是草鞋三郞庙。其⺟坐久,雨尚不住,昏昏睡去。梦见神道与他 ![]() 柔若无骨,轻若御风。大则登屋跳梁,小则扪墙摸壁。随机应变,看景生情。摄口则为 ![]() ![]() ![]() ![]() 自古道 ![]() ![]() ![]() ![]() ![]() ![]() ![]() ![]() 嘉靖初年,洞庭两山出蛟,太湖边山崖崩塌,露出一古冢朱漆棺。宝物无数,尽被人盗去无遗。有人传说到城,懒龙偶同亲友泛湖,因到其处。看见藤蔓 ![]() ![]() ![]() 一⽇,有人传说一个大商下千金在织人周甲家,懒龙要去取他的。酒后错认了所在,误⼊了一个人家。其家乃是个贫人,房內止有一张大几。四下一看,别无长物。既已进了房中,一时不好出去,只得伏在几下。看见贫家夫 ![]() ![]() ![]() ![]() ![]() ![]() ![]() ![]() ![]() 有一贫儿,少时与懒龙游狎,后来消乏。与懒龙途中相遇,⾝上褴褛,自觉羞惭,引扇掩面而过。懒龙掣住其⾐,问道:“你不是某舍么?”贫儿局蹐道:“惶恐,惶恐。”懒龙道:“你一贫至此,明⽇当同你⼊一大家,取些来付你,勿得妄言!”贫儿晓得懒龙手段,又是不哄人的。明⽇傍晚来寻懒龙。懒龙与他共至一所,乃是士夫家池馆。但见:暮鸦撩 ![]() ![]() ![]() 过了一个多月,懒龙路上又遇着他,哀告道:“我穷得不耐烦了,今⽇去卜问一卦,遇着上上大吉,财爻发动。先生说当有一场飞来富贵,是别人作成的。我想不是老龙,还那里指望?”懒龙笑道:“吾几乎忘了。前⽇那家金银一箱,已到手了。若竟把来与你,恐那家发觉,你蔵不过,做出事来。所以权放在那家⽔池內,再看动静,今已个月期程,不见声息,想那家不思量追访了。可以取之无碍,晚间当再去走遭。”贫儿等到薄暮,来约懒龙同往。懒龙一到彼处,但见: 度柳穿花,捷若飞鸟。驰彼溅沫,矫似游龙。须臾之间,背负一箱而出。急到僻处开看,将着⾝带宝镜一照,里头尽是金银。懒龙分文不取,也不问多少,尽数与了贫儿。分付道:“这些财物,可勾你一世了,好好将去用度。不要学我懒龙混帐半生,不做人家。”贫儿感 ![]() 说话的,懒龙固然手段⾼強,难道只这等行游无碍,再没有失手时节?看官听说,他也有遇着不巧,受了窘迫,却会得逢急智生,脫⾝溜撒。曾有一⽇走到人家,见⾐橱开着,急向里头蔵⾝,要取橱中⾐服。不匡这家子临上 ![]() ![]() ![]() ![]() 有一织纺人家,客人将银子定下绸罗若⼲。其家夫 ![]() ![]() ![]() ![]() ![]() ![]() ![]() ![]() ![]() ![]() ![]() ![]() ![]() ![]() ![]() 懒龙又走在一个买⾐服的铺里,寻着他⾐库。正要拣好的卷他,黑暗难认,却把⾝边宝境来照。又道是隔墙须有耳,门外岂无人?谁想隔邻人家,有人在楼上做房。楼窗看见间壁⾐库亮光一闪,如闪电一般,情知有些尴尬,忙敲楼窗向铺里叫道:“隔壁仔细,家中敢有小人了?”铺中人惊起,口喊“捉贼!”懒龙听得在先,看见庭中有一只大酱缸,上盖篷草,懒龙慌忙揭起,蹲在缸中,仍复反手盖好。那家人提着灯各处一照,不见影响,寻到后边去了。懒龙在缸里想道:“方才只有缸內不曾开看,今后头寻不见,此番必来。我不如往看过的所在躲去。”又思⾝上⾐已染酱,淋漓开来,掩不得踪迹。便把⾐服卸在缸內,⾚⾝脫出来。把脚踪印些酱迹在地下,一路到门,把门开了,自己翻⾝进来,仍⼊⾐库中蔵着。那家人后头寻了一转,又将火到前边来。果然把酱缸盖揭开看时,却有一套⾐服在內,认得不是家里的。多道这分明是贼的⾐掌了。又见地下脚迹,自缸边直到门边,门己洞开。尽管道:“贼见我们寻,慌躲在酱缸里面。我们后边去寻时,他却脫下⾐服逃走了。可惜看得迟了些个,不然此时已被我们拿住。”店主人家道:“赶得他去世罢了,关好了门歇息罢。”一家尽道贼去无事,又历碌了一会,放倒了头,大家酣睡。讵知贼还在家里?懒龙安然住在锦绣丛中,把上好⾐服绕⾝系束得紧峭,把一领青旧⾐外面盖着。又把细软好物,装在一条布被里面打做个包儿。弄了大半夜,寂寂负了从屋檐上跳出,这家子没一人知觉。 跳到街上正走时,天尚黎明,有三四一起早行的人,前来撞着。见懒龙独自一个负着重囊,侵早行走。疑他来路不正气,遮住道:“你是甚么人?在那里来?说个明⽩,方放你走。”懒龙口不答应,伸手在肘后摸出一包,团团如球,抛在地下就走。那几个人多来抢看,见上面牢卷密扎,道他必是好物,争先来解。解了一层又有一层,就象剥笑壳一般。且是层层捆得紧,剥了一尺多,里头还不尽。剩有拳头大一块,疑道:“不知裹着甚么?”众人不肯住手,还要夺来历看。那先前解下的多是敝⾐破絮,零零落落,堆得満地。正在闹嚷之际,只见一伙人赶来道:“你们偷了我家铺里⾐服,在此分赃么?”不由分说,拿起器械蛮打将来。众人呼喝不住,见不是头,各跑散了。中间拿住一个老头儿,天⾊ ![]() ![]() ![]() ![]() 看看天⾊大明,店主人仔细一看,乃是自家亲家翁,在乡里住的。连忙喝住众人,已此打得头虚面肿。店主人忙陪不是,置酒请罪。因说失贼之事,老头儿方诉出来道:“适才同两三个乡里人作伴到此,天未明亮,因见一人背驮一大囊行走,正拦住盘问,不匡他丢下一件包裹,多来夺看,他乘闹走了。谁想一层一层多是破⾐败絮,我们被他哄了,不拿得他。却被这里人不分皂⽩,混打这番,把同伴人惊散。便宜那贼骨头,又不知走了多少路了。”众人听见这话,大家惊侮。邻里闻知某家捉贼,错打了亲家公,传为笑话。元来那个球,就是懒龙在⾐橱里把闲工结成,带在⾝边,防人尾追,把此抛下做缓兵之计的。这多是他临危急智脫⾝巧妙之处,有诗为证: 巧技承蜩与弄丸,当前卖弄许多般。 虽然贼态何堪述,也要临时猝智难。 懒龙神偷之名,四处布闻。卫中巡捕张指挥访知,叫巡军拿去。指挥见了问道:“你是个贼的头儿么?”懒龙道:“小人不曾做贼,怎说是贼的头儿?小人不曾有一毫赃私犯在公庭,亦不曾见有窃盗贼伙板及小人,小人只为有些小智巧,与亲戚朋友作耍之事,间或有之。爷爷不要见罪小人,或者有时用得小人着,⽔里火里,小人不辞。”指挥见他⾝材小巧,语言慡快,想道无赃无证,难以罪他。又见说肯出力,思量这样人有用处,便没有难为的意思。正说话间,有个阊门陆小闲将一只红嘴绿鹦哥来献与指挥。指挥教把锁镫挂在檐下,笑对懒龙道:“闻你手段通神,你虽说戏耍无赃,偷人的必也不少。今且权恕你罪,我只要看你手段。你今晚若能偷得我这鹦哥去,明⽇送来还我,凡事不计较你了。”懒龙道:“这个不难,容小人出去,明早送来。”懒龙叩头而出。指挥当下分付两个守夜军人,小心看守架上鹦哥,倘有疏失,重加贵治。两个军人听命,守宿在檐下,一步不敢走离。虽是眼⽪庒将下来,只得勉強支持。一阵盹睡,闻声惊醒,甚是苦楚。 夜已五鼓,懒龙走在指挥书房屋脊上,挖开椽子,溜将下来。只见⾐架上有一件沉香⾊潞绸披风,几上有一顶华 ![]() 须臾天明,张指挥走将出来,鹦哥不见在檐下。急唤军人问他,两个多不在了。忙叫拿来,军人还是残梦未醒。指挥喝道:“叫你们看守鹦哥,鹦哥在那里?你们倒在外边来!”军人道:“五更时,恩主亲自出来取了鹦哥进去,发放小人们归去的,怎么反问小人要鹦哥?”指挥道:“胡说!我何曾出来?你们见鬼了。”军人道:“分明是恩主亲自出来,我们两个人同在那里,难道一齐眼花了不成?”指挥情知尴尬,走到书房,仰见屋椽有孔道,想必在这里着手去了。正持疑间,外报懒龙将鹦哥送到。指挥含笑出来,问他何由偷得出去,懒龙把昨夜着⾐戴巾、假装主人取进鹦哥之事,说了一遍。指挥惊喜,大加亲幸。懒龙也时常有些小孝顺,指挥一发心腹相托,懒龙一发安然无事了。普天下巡捕官偏会养贼,从来如此。有诗为证: 猫鼠何当一处眠?总因有味要垂涎。 由来捕盗皆为盗,贼 ![]() 虽如此说,懒龙果然与人作戏的事体多。曾有一个博徒在赌场得了采,背负千钱回家,路上撞见懒龙。博徒指着钱戏懒龙道:“我今夜把此钱放在枕头底下,你若取得去,明⽇我输东道。若取不去,你请我吃东道。”懒龙笑道:“使得,使得。”博徒归家中对 ![]() ![]() ![]() ![]() ![]() ![]() ![]() ![]() ![]() ![]() ![]() ![]() ![]() 酒家翁听见,来问其故,与他说了。酒家翁道:“一向闻知手段⾼強,果然如此。”指着桌上锡酒壶道:“今夜若能取得此壶去,我明⽇也输一个东道。”懒龙笑道:“这也不难。”酒家翁道:“我不许你毁门坏户,只在此桌上,凭你如何取去。”懒龙道:“使得,使得。”起⾝相别而去。酒家翁到晚分付牢关门户,自家把灯四处照了,料道进来不得。想道:“我停灯在桌上了,拼得坐着守定这壶,看他那里下手?”酒家翁果然坐到夜分,绝无影响。意思有些不耐烦了,倦急起来,磕睡到了。起初还着实勉強,支撑不过,就斜靠在桌上睡去,不觉大鼾。懒龙早已在门外听得,就悄悄的扒上屋脊,揭开屋瓦,将一猪脬紧扎在细竹管上。竹管是打通中节的,徐徐放下,揷⼊酒壶口中。酒店里的壶,多是肚宽颈窄的。懒龙在上边把一口气从竹管里吹出去,那猪脬在壶內涨将开来,已満壶中。懒龙就掐住竹管上眼,便把酒壶提将起来。仍旧盖好屋瓦,不动分毫。酒家翁一觉醒来,桌上灯还未灭,酒壶已失。急起四下看时,窗户安然,毫无漏处,竟不知甚么神通摄得去了。 又一⽇,与二三少年同立在北潼子门酒家。河下船中有个福建公子,令从人将⾐被在船头上晒曝,锦绣璨烂,观者无不啧啧。內中有一条被,乃是西洋异锦,更为奇特。众人见他如此炫耀,戏道:“我们用甚法取了他的,以博一笑才好?”尽推懒龙道:“此时懒龙不逞技俩,更待何时?”懒龙笑道:“今夜让我弄了他来,明⽇大家送还他,要他赏钱,同诸公取醉。”懒龙说罢,先到混堂把⾝上洗得洁净,再来到船边看相动静。守到更点二声,公子与众客尽带酣意,潦倒模糊。打一个混同铺,吹正了灯,一齐藉地而寝。懒龙倏忽闪烁,已杂⼊众客铺內,挨⼊被中。说着闽中乡谈,故意在被中挨来挤去。众客睡不象意,口里和罗埋怨。懒龙也作闽音说睡话,趁着挨挤杂闹中,扯了那条异锦被,卷作一束。就作睡起要泻溺的声音,公然拽开舱门,走出泻溺,径跳上岸去了,船中诸人一些不觉。及到天明,船中不见锦被,満舱闹嚷。公子甚是叹惜,与众客商量,要告官又不直得,要住了又不舍得。只得许下赏钱一千,招人追寻踪迹。懒龙同了昨⽇一千人下船中,对公子道:“船上所失锦被,我们已见在一个所在,公子发出赏钱,与我们弟兄买酒吃,包管寻来奉还。”公子立教取出千钱来放着,待被到手即发。懒龙道:“可叫管家随我们去取。”公子分付亲随家人同了一伙人走到徽州当內,认得锦被,正是元物。亲随便问道:“这是我船上东西,为何在此?”当內道:“早间一人拿此被来当。我们看见此锦,不是这里出的,有些疑心,不肯当钱与他。那个人道:‘你每若放不下时,我去寻个 ![]() 胪传能发冢,穿窬何⾜薄? 若托大儒言,是名善戏谑。 懒龙固然好戏,若是他心中不快意的,就连真带耍,必要扰他。有一伙小偷置酒邀懒龙游虎丘。船控山塘,暂停米店门口河下。穿出店中买柴沽酒,米店中人嫌他停泊在此出⼊搅扰,厉声推逐,不许系缆。众偷不平争嚷。懒龙丢个眼⾊道:“此间不容借走,我们移船下去些,别寻好上岸处罢了,何必动气?”遂教把船放开,众人还忿忿。懒龙道:“不须角口,今夜我自有处置他所在。”众人请问,懒龙道:“你们去寻一只站船来,今夜留一樽酒。一个磕及暖酒家火薪炭之类,多安放船中。我要归途一路赏月⾊到天明。你们明⽇便知,眼下不要说破。”是夜虎丘席罢,众人散去。懒龙约他明⽇早会。止留得一个善饮的为伴,一个会行船的持篙,下在站船中回来。经过米店河头,店中已扁闭得严密。其时河中赏月归舟 ![]() ![]() ![]() 苏州新兴百柱帽,少年浮浪的无不戴着装幌。南园侧东道堂⽩云房一起道士,多私下置一顶,以备出去游耍,好装俗家。一⽇夏月天气,商量游虎丘,已叫下酒船。百个纱王三,乃是王织纱第三个儿子,平⽇与众道士相好,常合伴打平火。众道士嫌他惯讨便宜,且又使酒难堪,这番务要瞒着了他。不想纱王三已知道此事,恨那道士不来约他,却寻懒龙商量,要怎生败他游兴。懒龙应允,即闪到⽩云房将众道常戴板巾尽取了来。纱王三道:“何不取了他新帽,要他板巾何用?”懒龙道:“若他失去了新帽,明⽇不来游山了,有何趣味?你不要管,看我明⽇消遣他。”纱王三终是不解其意,只得由他。明⽇,一伙道士轻衫短帽,装束做少年子弟,登舟放浪。懒龙青⾐相随下船,蹲坐舵楼。众道只道是船上人,船家又道是跟的侍者,各不相疑。开得船时,众道解⾐脫帽,纵酒 ![]() ![]() ![]() 人丛中走出一个少年子弟,扑的跳下船来道:“为甚么喧闹?”众道与船家各各告诉一番。众道认得那人,道是决帮他的。不匡那人正⾊起来,反责众道道: “列位多是羽流,自然只戴板巾上船。今板巾多在,那里再有甚么百柱帽?分明是诬诈船家了。”看的人听见,才晓得是一伙道士,板巾见在,反要诈船上赔帽子,发起喊来,就有那地方游手好闲几个揽事的光 ![]() ![]() 其时邻境无锡有个知县,贪婪异常,秽声狼藉。有人来对懒龙道:“无锡县官衙中金宝山积,无非是不义之财。何不去取他些来,分惠贫人也好?”懒龙听在肚里,即往无锡地方,晚间潜⼊官舍中,观看动静。那衙里果然富贵,但见: 连箱锦绮,累架珍奇。元宝不用纸包,叠成行列;器皿半非陶就,摆満金银。大象口中牙,蠢婢将来揭火;犀牛头上角,小儿拿去盛汤。不知夏楚追呼,拆了人家几多骨⾁;更兼苞直混滥,卷了地方到处⽪⽑。费尽心要传家里子孙,腆着面且认民之⽗⺟。 懒龙看不尽许多箸华,想道:“重门深锁,外边梆铃之声不绝,难以多取。”看见一个小匣,十分沉重,料必是精金⽩银,溜在⾝边。心里想道:“官府衙中之物,省得明⽇胡猜 ![]() 过了两三⽇,知县简点宦囊。不见一个专放金子的小匣儿,约有二百余两金子在內,价值一千多两银子。各处寻看,只见旁边画着一枝梅,墨迹尚新。知县吃惊道:“这分明不是我衙里人了,卧房中谁人来得,却又从容画梅为记?此不是个寻常之盗。必要查他出来。”遂唤取一班眼明手快的应捕,进衙来看贼迹。众应捕见了壁上之画,吃惊道:“覆官人,这贼小的们晓得了,却是拿不得的。此乃苏州城中神偷,名曰懒龙。⾝到之处,必写一枝梅在失主家为认号。其人非比等闲手段,出有⼊无,更兼义气过人,死 ![]() ![]() 应捕无奈,只得到苏州来走一遭。正进阊门,看见懒龙立在门口,应捕把他肩甲拍一拍道:“老龙,你取了我家官人东西罢了,卖弄甚么手段画着梅花?今立限与我们,必要拿你到官,却是如何?”懒龙不慌不忙道:“不劳二位费心,且到店中坐坐细讲。”懒龙拉了两个应捕一同到店里来,占副座头吃酒。懒龙道: “我与两位商量,你家县主果然要得我紧,怎么好累得两位?只要从容一⽇,待我送个信与他,等他自然收了牌票,不敢问两位要我,何如?”应捕道:“这个虽好,只是你取得他的忒多了。他说多是金子,怎么肯住手?我们不同得你去,必要为你受亏了。”懒龙道:“就是要我去,我的金子也没有了。”应捕道:“在那里了?”懒龙道:“当下就与两位分了。”应捕道:“老龙不要取笑!这样话当官不是耍处。”懒龙道:“我平时不曾说诳语,原不取笑。两位到宅上去一看便见。”扯着两个人耳朵说道:“只在家里瓦沟中去寻就有。”应捕晓得他手段,忖道:“万一当官这样说起来,真个有赃在我家里,岂不反受他累?”遂商量道:“我们不敢要老龙去了,而今老龙待怎么分付?”懒龙道:“两位请先到家,我当随至。包管知县官人不敢提起,决不相累就罢了。” ![]() ![]() ![]() 懒龙连夜起⾝,早到无锡,晚来已闪⼊县令衙中。县官有大、小孺人,这晚在大孺人房中宿歇。小孺独自在帐中,懒龙揭起帐来,伸手进去一摸,摸着顶上青丝髻,真如盘龙一般。懒龙将剪子轻轻剪下,再去寻着印箱,将来撬开,把一盘发髻塞在箱內,仍与他关好了。又在壁上画下一枝梅。别样不动分毫,轻⾝脫走。次⽇,小孺人起来,忽然头发纷披,觉得异样。将手一模,顶髻俱无,大叫起来。合衙惊怪,多跑将来问缘故。小孺人哭道:“谁人使促掐,把我的头发剪去了?”忙报知县来看。知县见帐里坐着一个头陀,不知那里作怪起?想若平⽇绿云委地,好不可爱!今却如此模样,心里又痛又惊道:“前番金子失去,尚在严捉未到,今番又有歹人进衙了。别件犹可,县印要紧。”函取印箱来看,看见封⽪完好,锁钥俱在。随即开来看时,印章在上格不动,心里略放宽些。又见有头发 ![]() 嘉靖末年,吴江一个知县治行贪秽,心术狡狠。忽差心腹公人,赍了聘礼到苏城求访懒龙,要他到县相见。懒龙应聘而来,见了知县禀道:“不知相公呼唤小人那厢使用?”知县道:“一向闻得你名,有一机密事要你做去。”懒龙道:“小人是市井无赖,既蒙相公青目,要⼲何事,小人⽔火不避。”知县屏退左右,密与懒龙商量道:“叵耐巡按御史到我县中,只管来寻我的不是。我要你去察院衙里偷了他印信出来,处置他不得做官了,方快我心!你成了事,我与你百金之赏。”懒龙道:“管取手到拿来,不负台旨。”果然去了半夜,把一颗察院印信弄将出来,双手递与知县。知县大喜道:“果然妙手,虽红线盗金盒,不过如此神通罢了。”急取百金赏了懒龙,分付他快些出境,不要留在地方。懒龙道:“我谢相公厚赐,只是相公要此印怎么?”知县笑道:“此印已在我手,料他奈何我不得了。”懒龙道:“小人蒙相公厚德,有句忠言要说。”知县道:“怎么?”懒龙道:“小人躲在察院梁上半夜,偷看巡按爷烛下批详文书,运笔如飞,处置极当。这人敏捷聪察,瞒他不过的。相公明⽩不如竟将印信送还,只说是夜巡所获,贼已逃去。御史爷纵然不能无疑,却是又感又怕,自然不敢与相公异同了。”县令道:“还了他的,却不依旧让他行事去?岂有此理!你自走你的路,不要管我!”懒龙不敢再言,潜踪去了。 却说明⽇察院在私衙中开印来用,只剩得空匣。叫內班人等遍处寻觅,不见踪迹。察院心里道:“再没处去,那个知县晓得我有些不像意他,此间是他地方,奷细必多,叫人来设法过了,我自有处。”分付众人不得把这事怈漏出去,仍把印匣封锁如常,推说有病,不开门坐堂。一应文移,权发巡捕官收贮。一连几⽇,知县晓得这是他心病发了,暗暗笑着,却不得不去问安。察院见传报知县来到,即开小门请进。直请到內衙 ![]() ![]() ![]() “懒龙这人是有见识的,我悔不用其言,以至于此。”正是: 枉使心机,自作之孽, 无梁不成,反输一贴。 懒龙名既流传太广,未免别处贼情也有疑猜着他的,时时有些株连着⾝上。适遇苏州府库失去元宝十来锭,做公的私自议论道:“这失去得没影响,莫非是懒龙?”懒龙却其实不曾偷,见人错疑了他,反要打听明⽩此事。他心疑是库吏知情,夜蔵府中公廨黑处,走到库吏房中静听。忽听库吏对其 ![]() ![]() ![]() 小舍原受府委要访这事的,今得此的信,遂放了懒龙,走回苏州出首。果然在库吏处,一追便见,与懒龙并无⼲涉。张小舍首盗得实,受了官赏。过了几时,又到南京。撞见懒龙,仍妆着盲子在街上行走。小舍故意撞他一肩道:“你苏州事已明,前⽇说话的怎么忘了?”懒龙道:“我不曾忘,你到家里灰堆中去看,便晓得我的薄意了。”小舍欣然道:“老龙自来不掉谎的。”别了回去,到得家里,便到灰中一寻。果然一包金银同着⽩晃晃一把快刀,埋在灰里。小舍伸⾆道:“这个狠贼!他怕我只管 ![]() 懒龙自小舍第二番遇见回他苏州事明,晓得无碍了。恐怕终久有人算他,此后收拾起手段,再不试用。实实卖卜度⽇,栖迟长于寺中数年,竟得善终。虽然做了一世剧贼,并不曾犯官刑、刺臂字。到今苏州人还说他狡狯耍笑事体不尽。似这等人,也算做穿窬小人中大侠了。反比那面是背非、临财苟得、见利忘义一班峨冠傅带的不同。况兼这番神技,若用去偷营劫寨,为间作谍,那里不⼲些事业?可惜太平之世,守文之时,只好小用伎俩,供人话柄而已。正是: 世上于今半是君,犹然说得未均匀。 懒龙事迹从头看,岂必穿窬是小人! mW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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