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未删减无删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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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醒世恒言 作者:冯梦龙 | 书号:10228 时间:2017/3/27 字数:13885 |
上一章 卷二十六 下一章 ( → ) | |
薛录事鱼服证仙 借问⽩龙缘底事?蒙他鱼服区区。虽然纵适在河渠。失其云雨势,无乃困余且。要识灵心能变化,须教无主常虚。非关喜里乍昏愚。庄周曾作蝶,薛伟亦为鱼。? 话说唐肃宗乾元年间,有个官人姓薛名伟,吴县人氏,曾中天宝末年进士。初任扶风县尉,名声颇著。后为蜀中青城县主簿。夫人顾氏,乃是吴门第一个大族,不惟容止端丽,兼且 ![]() ![]() ![]() 那薛少府不但廉谨仁慈,爱民如子,就是待郡同僚,却也谦恭虚己,百凡从厚。原来这县中有一个县丞,一个主簿,两个县尉。那县丞姓邹名滂,也是进士出⾝,与薛少府恰是同年好友。两个县尉,一个姓雷名济,一个姓裴名宽。这三位官人,为官也都清正,因此臭味相投。每遇公事之暇,或谈诗,或弈棋,或在花前竹下,开樽小饮,彼来此往,十分款洽。 一⽇正值七夕,薛少府在衙中与夫人乞巧饮宴。元来七夕之期,不论大小人家,少不得具些酒果为乞巧穿针之宴。你道怎么叫做乞巧穿针,只因天帝有个女儿,唤做织女星,⽇夜辛勤织纴。天帝爱其勤谨,配与牵牛星为妇。谁知织女自嫁牛郞之后,贪 ![]() 且说薛少府当晚在庭中,与夫人互相劝酬,不觉坐到夜久更深,方才⼊寝。不道却感了些风露寒凉,遂成一病,浑⾝如炭火烧的一般,汗出如雨。渐渐三餐不进,精神减少,口里只说道:“我如今顷刻也捱不过了,你们何苦留我在这里? 不如放我去罢。”你想病人说出这样话头,明明不是好消息了。 吓得那顾夫人心胆俱落。难道就这等坐视他死了不成?少不得要去请医问卜,求神许愿。元来县中有一座青城山,是道家第五洞天。山上有座庙宇,塑着一位老君,极有灵感。真是祈晴得晴,祈雨得雨,祈男得男,祈女得女,香火最盛。因此夫人写下疏文,差人到老君庙祈祷。又闻灵签最验,一来求他保佑少府,延福消灾;二来求赐一签,审问凶吉。其时三位同僚闻得,都也素服角带,步至山上行香,情愿减损自己 ![]() 只是求的签是第三十二签。那签诀道: 百道清泉⼊大江,临流不觉梦魂凉。 何须别向龙门去?自有神鱼三尺长。 差人抄这签诀回衙,与夫人看了,解说不出,想道:“闻得往常间人求的皆如活见一般,不知怎地我们求的却说起一个鱼来,与相公的病全无着落?是吉是凶,好生难解。”以此心上就如十五六个吊桶打⽔,七上八落的,转加忧郁,又想道:“这签诀已不见怎的,且去访个医人来调治,倒是正经。” 即差人去体访。却访得成都府有个道人李八百,他说是孙真人第一个徒弟,传得龙宮秘方有八百个,因此人都叫他做李八百。真个请他医的,手到病除,极有神效。他门上写下一对舂联道:药按韩康无二价,杏栽董奉有千株。 但是请他的,难得就来。若是肯来,这病人便有些生机了。他要的谢仪,却又与人不同:也有未曾开得药箱,先要几百两的;也有医好了,不要分文酬谢,止要吃一醉的。也有闻召即往的,也有请杀不去的。甚是捉他不定:大抵只要心诚他便肯来。夫人知得有这个医家,即差下的当人赍了礼物,星夜赶去请那李八百。恰好他在州里,一请便来。夫人心下方觉少宽。岂知他一进门来,还不曾诊脉,就道:“这病势虽则像个死的,却是个不死的。也要请我来则甚?” 当下夫人备将起病 ![]() ![]() 也不知少府这病当真不消吃药,自然无事?还是病已犯拙,下不得药的,故此托辞而去?正是:青龙共⽩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夫人因见李八百去了,叹道:“这等有名的医人,尚不肯下药,难道还有别一个敢来下药?定然病势不救。唯有奄奄待死而已。”只见热了七⽇七夜,越加越重。忽然一阵昏 ![]() ![]() ![]() ![]() ![]() ![]() 众人再三解说,夫人终是不听。拗他不过,只得依着。停下少府在 ![]() 却说少府病到第七⽇,⾝上热极,便是顷刻也挨不过。一心思量要寻个清凉去处消散一消散,或者这病还有好的⽇子。 因此悄地里背了夫人,瞒了同僚,竟提一条竹杖,私离衙斋,也不要一人随从。倏忽之间,已至城外。就如飞鸟辞笼,游鱼脫网一般,心下甚喜,早把这病都忘了。你道少府是个官,怎么出衙去,就没一个人知道?元来想极成梦,梦魂儿觉得如此,这⾝子依旧自在 ![]() 萨少府出了南门,便向山中游去。来到一座山,叫做龙安山。山上有座亭子,乃是隋文帝封儿子杨秀做蜀王,建亭于此,名为避暑亭。前后左右,皆茂林修竹,长有四面风来,全无一点⽇影。所以蜀王每到炎天,便率领宾客来此亭中避暑。果然好个清凉去处。少府当下看见,便觉心怀开慡。“若使我不出城,怎知山中有这般境界?但是我在青城县做了许多时,尚且不曾到此。想那三位同僚,怎么晓得?只合与他们知会,同携一尊,为避暑之宴。可惜有了胜地,少了胜友,终是一场欠事。”眼前景物可人,遂作诗一首。诗云:偷得浮生半⽇闲,危梯绝壁自跻攀。 虽然呼昅天门近,莫遣乘风去不还。 薛少府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又向山中肯去。那山路上没有些树木荫蔽,怎比得亭子里这般凉慡,以此越行越闷。渐渐行了十余里,远远望见一条大江。你道这江是甚么江?昔⽇大禹治⽔,从岷山导出岷江。过了茂州盛州地面,又导出这个江⽔来,叫做沱江。至今江岸上垂着大铁链,也不知道有多少长,沉在江底,乃是大禹锁着应龙的去处。元来禹治江⽔,但遇⽔路不通,便差那应龙前去。随你几百里的⾼山巨石,只消他尾子一抖,登时就分开做了两处,所以世称大禹叫个“神禹”若不会驱使这样东西,焉能八年之间,洪⽔底定?至今泗江⽔上,也有一条铁链,锁着⽔⺟。其形似弥猴一般。这沱江却是应龙,皆因⽔功既成,锁着以镇后害。岂不是个圣迹? 当下少府在山中行得正闷,况又患着热症的,忽见这片沱江,浩浩 ![]() ![]() 偶然叹道:“人游到底不如鱼剑怎么借得这鱼鳞生在我⾝上,也好到处游去,岂不更快。”只见旁边有个小鱼,却觑着少府道:“你要变鱼不难,何必假借。待我到河伯处,为你图之。” 说声未毕,这小鱼早不见了,把少府吃上一惊,想道:“我怎知这⽔里是有精怪的?岂可独自一个在里面洗澡。不如早早菗⾝去罢。”岂知少府既动了这个念头,便少不得堕了那重业障。只教:⾐冠暂解人间累,鳞甲俄看⽔上生。 薛少府正在沉昑,恰待穿了⾐服,寻路回去。忽然这小鱼来报道:“恭喜。河伯已有旨了。”早见一个鱼头人,骑着大鱼,前后导从的小鱼,不计其数,来宣河伯诏曰:城居⽔游,浮沉异路,苟非所好,岂有兼通。尔青城县主簿薛伟,家本吴人,官亦散局。乐清江之浩渺,放意而游;厌尘世之喧嚣,拂⾐而去。暂从鳞化,未便终⾝。可权充东潭⾚鲤。呜呼。纵远适以忘归,必受神明之罚;昧纤钩而食饵,难逃刀俎之灾。无或失⾝,以羞吾 ![]() 少府听诏罢,回顾⾝上,已都生鳞,全是一个金⾊鲤鱼。 心下虽然骇异,却又想道:“事已如此,且待我恣意游玩一番,也晓得⽔中的意趣。”自此三江五湖,随其意向,无不游适。 元来河伯诏书上说充东潭⾚鲤,这东潭便似分定的地方一般,不论游到那里,少不得要回到那东潭安歇。单则那一件,也觉得有些儿不在。过了几⽇,只见这小鱼又来对薛少府道:“你岂不闻山西平 ![]() 元来少府正在东潭里面住得不耐烦,听见这个消息,心中大喜,即便别了小鱼,竟到河伯处所。但见宮殿都是珊瑚作柱,玳瑁为梁,真个龙宮海蔵,自与人世各别。其时河伯管下的地方,岷江、沱江、巴江、渝江、涪江、黔江、平羌江、 ![]() 却说青城县里有个渔户叫做赵⼲,与 ![]() ![]() 薛少府自龙门点额回来,也有许多没趣,好几自躲在东潭,不曾出去觅食。肚中饥甚。忽然间赵⼲的渔船摇来,不免随着他船游去看看。只闻得饵香,便思量去吃他的。已是到了口边,想道:“我明明知他饵上有个钩子。若是呑了这饵,可不被他钓了去?我虽是暂时变鱼耍子,难道就没处求食,偏只吃他钓钩上的?”再去船傍周围游了一转,怎当那饵香得酷烈,恰似钻⼊鼻孔里的一般,肚中又饥,怎么再忍得祝想道:“我是个人⾝,好不多重,这此一钓钩怎么便钓得我起? 便被他钓了去,我是县里三衙,他是渔户赵⼲,岂不认得,自然送我归县,却不是落得吃了他的?”方才把口就饵上一含,还不曾呑下肚子,早被赵⼲一掣,掣将去了。这便叫做眼里识得破,肚里忍不过。 那赵⼲钓得一个三尺来长金⾊鲤鱼,举手加额,叫道:“造化,造化。我再钓得这等几个,便有本钱好结网了。”少府连声叫道:“赵⼲。你是我县里渔户,快送我回县去。”那赵⼲只是不应,竟把一 ![]() ![]() ![]() 那赵⼲蔵鱼回船,还不多时候,只见县里一个公差叫做张弼,来唤赵⼲道:“裴五爷要个极大鱼做鲊吃。今早直到沱江边来唤你,你却又移到这个所在,教我团团寻遍,走得个汗流气 ![]() ![]() ![]() ![]() 张弼不管三七廿一,提了那鱼便走,回头向赵⼲说道:“你哄得我好。待禀了裴五爷,着实打你这厮。”少府大声叫道:“张弼,张弼。你也须认得我。我偶然游到东潭,变鱼耍子。你怎么见我不叩头,到提着我走?”张弼全然不礼。只是提了鱼,一直奔回县去。赵⼲也随后跟来。那张弼一路走,少府也一路骂。提到城门口,只见一个把门的军,叫做胡健,对张弼说道:“好个大鱼。只是裴五爷请各位爷饮宴,专等鱼来做着吃,道你去了许久不到,又飞出签来叫你,你可也走紧些。”少府抬头一看,正前⽇出来的那一座南门,叫做 ![]() ![]() ![]() 那张弼一径的提了鱼,进了县门,薛少府还叫骂不止。只见司户吏与刑曹史,两个东西相向在大门內下棋。那司户吏道:“好怕人子。这等大鱼,可有十多斤重?”那刑曹吏道:“好一个活泼泼的金⾊鲤鱼。只该放在后堂绿漪池里养他看耍子,怎么就舍得做鲊吃了?”少府大叫道:“你两个吏,终⽇在堂上伏事我的,便是我变了鱼,也该认得,怎么见了我都不站起来,也不去报与各位爷知道?”那两个吏依旧在那里下棋,只不听见。少府想道:“俗谚有云:‘不怕官,只怕管。’岂是我管你不着,一些儿不怕我?莫不是我出城这几⽇,我的官被勾了?纵使勾了官,我不曾离任,到底也还管得他着。 且待我见同僚时,把这起奴才从头告诉,教他一个个打得⽪开⾁绽。”看官们牢记下这个话头,待下回表⽩。 且说顾夫人谨守薛少府的尸骸,不觉过了二十多⽇,只见肌⾁如故,并不损坏。把手去摸着心头,觉得比前更暖些。 渐渐的上至喉咙,下至肚脐,都不甚冷了,想起道人李八百的说话,果然有些灵验。因此在他指顶上刺出鲜⾎来,写成一疏,请了几个有名的道士,在青城山老君庙里建醮,祈求仙力,保护少府回生。许下重修庙宇,再塑金⾝的愿心。宣疏之⽇,三位同僚与通县吏民,无不焚香代祷,如当⽇一般。 我想古语有云:“吉人天相。”难道薛少府这等好官,况兼合县的官民又都来替他祈祷,怕就没有一些儿灵应?只是已死二十多⽇的人,要他依旧又活转来,虽则老君庙里许下愿的,从无不验之人,但是阎王殿前投到过的,那有退回之鬼。正是:须知作善还酬善,莫道无神定有神。 却说是夜,道士在醮坛上面,铺下七盏明灯,就如北斗七星之状。元来北斗第七个星,叫做斗杓,舂指东方,夏指南方,秋指西方,冬指北方,在天上旋转的;只有第四个星,叫做天枢,他却不动。以此将这天枢星上一灯,特为本命星灯。若是灯明,则本⾝无事;暗则病势淹 ![]() 其时道士手举法器,朗诵灵章,虔心禳解,伏 ![]() ![]() 我在江上泛舟,情怀颇畅,忽然狂风陡作,大浪掀天,把舟覆了,却跌在⽔去。幸遇江神怜我 ![]() ![]() 想道:“适间道士只说不死,如何又有此恶梦?我记得梦书上有一句道:‘梦死得生。’莫非他眼下灾悔脫尽,故此⾝上全无一丝一缕,亦未可知。只是紧紧的守定他尸骸便了。” 到次⽇,夫人将醮坛上牺牲诸品,分送三位同僚,这个叫做“散福”其⽇就是裴县尉作主,会请各衙,也叫做“饮福”因此裴县尉差张弼去到渔户家取个大鱼来做*#,好配酒吃。终是邹二衙为着同年情重,在席上叹道:“这酒与平常宴会不同,乃为薛公祈祷回生,半是酿坛上的品物。今薛公的生死,未知何如,教我们食怎下咽?”裴五衙便道:“古人临食不叹,偏是你念同年,我们不念同僚的?听得道士说他回生,不在昨晚,便是今⽇。我们且待鱼来做鲊下酒。拚吃个酩酊,只在席上等候他一个消息,岂不是公私两尽?”当⽇直到未牌时分,张弼方才提着鱼到阶下。元来裴五衙在席上作主,单为等鱼不到,只得停了酒,看邹二衙与雷四衙打双陆,自己在傍边吃着桃子。忽回转头看见张弼,不觉大怒道:“我差你取鱼,如何去了许久?若不是飞签催你,你敢是不来了么?”张弼只是叩头,把渔户赵⼲蔵过大鱼的情节,备细禀上一遍。裴五衙便教当直的把赵⼲拖翻,着实打了五十下⽪鞭,打得⽪开⾁绽,鲜⾎迸流。你道赵⼲为何先不走了,偏要跟着张弼到县,自讨打吃?也只恋着这几文的官价,思量领去,却被打了五十⽪鞭,价又不曾领得,岂不与这尾金⾊鲤鱼为贪着香饵上了他的钩儿一般?正是:世上死生皆为利,不到乌江不肯休。 裴五衙把赵⼲赶了出去,取去来看,却是一尾金⾊鲤鱼,有三尺多长,喜叹:“此鱼甚好,便可付厨上做鲊来吃。”当下薛少府大声叫道:“我那里是鱼?就是你的同僚,岂可错认得我了?我受了许多人的侮慢,正要告诉列位与我出这一口恶气,怎么也认我做鱼,便付厨上做鲊吃?若要作鲊,可不屈我杀了,枉做这几时同僚,一些儿契分安在。”其时同僚们全然不礼。少府便情极了,只得又叫道:“邹年兄,我与你同登天宝末年进士,在都下往来最为 ![]() 正在踌躇,又见那裴五衙答道:“老长官要放这鱼,是天地好生之心,何敢不听。但打醮是道家事,不在佛门那一教。 要修因果,也不在这上。想道天生万物,专为养人。就如鱼这一种,若不是被人取吃,普天下都是鱼,连河路也不通了。 凡人修善,全在这一点心上,不在一张口上。故谚语有云:‘佛在心头坐,酒⾁穿肠过。’又云:‘若依佛法,冷⽔莫呷。’难道吃了这个鱼,便坏了我们为同僚的心?眼见得好鱼不作鲊吃,倒平⽩地放了他去。安知我们不吃,又不被⽔獭吃了? 总只一死,还是我们自吃了的是。”少府听了这话,便大叫道:“你看两个客人都要放我,怎么你做主人的偏要吃我?这等执拗。莫说同僚情薄,元来宾主之礼,也一些没有的。” 元来雷四衙是个两可的人,见裴五衙一心要做鱼*#吃,却又对邹二衙道:“裴长官不信因果,多分这鱼放生不成了。但今⽇是他做主人,要以此奉客,怎么好固拒他?我想这鱼不是我等定要杀他,只算今⽇是他数尽之⽇,救不得罢了。”当下少府即大声叫道:“雷长官,你好没主意,怎么两边撺掇。 既是劝他救我,他便不听,你也还该再劝才是。怎么反劝邹年兄也不要救我?敢则你衙斋冷淡,好几时没得鱼吃了,故此待他做鲊来,思量 ![]() ![]() ![]() ![]() 当时裴五衙便唤厨役叫做王士良,因有手段,最整治得好鲊,故将这鱼 ![]() ![]() ![]() 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岂知同僚都做不听见,竟被王士良一把提到厨下,早取过一个砧头来放在上面。 少府举眼看时,却认得是他手里一向做厨役的,便大叫道:“王士良,你岂不认得我是薛三爷?若非我将吴下食谱传授与你,看你整治些甚样肴馔出来?能使各位爷这般作兴你? 你今⽇也该想我平昔抬举之恩,快去禀知各位爷,好好送回衙去。却把我来放在砧头上待要怎的?”岂知王士良一些不礼,右手拿刀在手,将鱼头着实按上一下。 ![]() 其时少府叫他不应,叹口气道:“这次磨快了刀来,就是我命尽之⽇了。想起我在衙虽则患病,也还可忍耐,如何私自跑出,却受这般苦楚。若是我不见这个东潭;便见了东潭,也不下去洗澡;便洗个澡,也不思量变鱼;便思量变鱼,也不受那河伯的诏书,也不至有今⽇。总只未变鱼之先,被那小鱼十分撺掇;既变鱼之后,又被那赵⼲把香饵来哄我,都是命凑着,自作自受,好埋怨那个?只可怜见我顾夫人在衙,无儿无女,将谁倚靠?怎生寄得一信与他,使我死也瞑目?” 正在号啕大哭,却被王士良将新磨的快刀,一刀剁下头来。正是:三寸气在,谁肯输半点便宜;七尺躯亡,都付与一场舂梦。眼见得少府这一番真个呜呼哀哉了。 未知少府生回⽇,已见鱼儿命尽时。 这里王士良刚把这鱼头一刀剁下,那边三衙中薛少府在灵 ![]() 果然同僚们在堂上饮酒,刚刚送到鱼鲊,正要举箸,只见薛衙人禀说:“少府活转来了,请三位爷莫吃鱼鲊,便过衙中讲话。”惊得那三位都暴跳起来,说道:“医人李八百的把脉,老君庙里铺灯,怎么这等灵验得紧。”忙忙的走过薛衙,连叫:“恭喜,恭喜。”只见少府道:“列位可晓得么?适才做鲊的这尾金⾊鲤鱼便是不才。若不被王士良那一刀,我的梦几时勾醒。”那三位茫茫不知其故,都说道:“天下岂有此事。 请教老长官试说一番,容下官们洗耳拱听。”萨少府道:“适才张弼取鱼到时,邹年兄与雷长官打双陆,裴长官在傍吃桃子。张弼禀渔户赵⼲蔵了大鱼,把小鱼塘塞。裴长官大怒,把赵⼲鞭了五十。这事有么?”三位道:“果是如此。只是老长官如何晓得恁详细?”少府道:“再与我唤赵⼲、张弼和那把守 ![]() 少府问道:“赵⼲,你在东潭钓鱼,钓得个三尺来长金⾊鲤鱼,你 ![]() ![]() 作鲊来一定好吃。’一个说:‘这鱼可爱,只该畜在后堂池里,不该做鲊。’王士良把鱼按在砧头上,却被鱼跳起尾来,脸上打了一下。又去磨快了刀,方才下手。这事可都有么?”赵⼲等都惊道:“事俱有的。但不知三爷何繇知得?”少府道:“这鱼便是我做的。我自被钓之后,那一处不⾼声大叫,要你们送我回衙,怎么都不听我,却是甚主意。”赵⼲等都叩头道:“小的们实是不听见。若听见时,怎么敢不送回少府?”又问裴县尉道:“老长官要做鱼*#之时,邹年兄再三劝你放生,雷长官在傍边撺掇,只是不听,催唤王士良提去。我因放声大哭,说:‘枉做这几时同僚,今⽇定要杀我,岂是仁者所为。’莫说裴长官不礼,连邹年兄、雷长官,也更无一言,这是何意?”三位相顾道:“我们何尝听见些儿。”一齐起⾝请罪。少府笑道:“这鱼不死,我也不生。已作往事,不必再题了。”遂把赵⼲等打发出去。同僚们也作别回衙。将鱼鲊投弃⽔中,从此立誓再不吃鱼。元来少府叫哭,那曾有甚么声响,但见这鱼口动而已。乃知三位同僚与赵⼲等,都不听见,盖有以也。 且说顾夫人想起老君庙签诀的句语,无一字不验。乃将求签打醮事情,备细说与少府知道,就要打点了愿。少府惊道:“我在这里几多时,但闻得青城山上有座老君庙,是极盛的香火,怎知道灵应如此。”即便清斋七⽇,备下明烛净香,亲诣庙中偿愿。一面差人估计木料,装严金像,合用若⼲工价,将家财俸资凑来买办,择⽇兴工。到第七⽇早上,屏去左右,只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门子,自出了衙门,一步一拜,向青城山去。刚至半山,正拜在地,猛然听得有人叫道:“薛少府,你可晓得么?”少府不觉吃了一惊。抬头观看,乃是一个牧童,头戴箬笠,横坐青牛,手持短笛,从一个山坡边转出来的。 当下少府问道:“你要我晓得甚么?”那牧童道:“你晓得神仙中有个琴⾼,他本骑着⾚鲤升天去的。只因在王⺟座上,把那弹云璈的田四妃,觑了一眼,动了凡心,故此两人并谪人世。如今你的前⾝,便是琴⾼;你那顾夫人,便是田四妃。 为你到官以来, ![]() ![]() ![]() 少府因自己做鱼之事,来得奇怪。今番看见牧童化风而去,心下越发惶惑,定道:“连那牧童也是梦中。”好生委决不下。不一时拜到山顶老君座前,叩谢神明保佑,再得回生。 只在早晚选定吉⽇,偿还愿心。拜罢起来,看那老君神像,正是牧童的面貌。又见座旁塑着一头青牛,也与那牧童骑的一般。方悟道:“方才牧童,分明是太上老君指引我重还仙籍,如何有眼无珠,当面错过?”乃再拜请罪。回至衙中,备将牧童的话,细细述与夫人知道。夫人方说起:“病危时节,曾请成都府道人李八百来看脉。他说是死而不死之症,须待死后半月二旬,自然慢慢的活将转来,不必下药。临起⾝时,又说:‘这签诀灵得紧。直到看见鱼时,方有分晓。’我想他能预知过去未来之事,岂不真是个仙人。莫说老君已经显出化⾝,指引你去;便不是仙人,既劳他看脉一场,且又这等神验,也该去谢他。”少府听罢,乃道:“元来又有这段姻缘。如何不去谢他。”又清斋了七⽇,徒步自往成都府去,访那道人李八百。 恰好这一⽇,李八百正坐在医铺里面,一见少府,便问道:“你做梦可醒了未?”少府扑地拜下,答道:“弟子如今醒了,只求师⽗指教,使弟子脫离风尘,早闻大道。”李八百笑道:“你须不是没 ![]() 待弟子了愿之后,即便弃了官职,挈了 ![]() 次⽇,少府将印送与邹二衙署摄,备文申报上司。一面催趱工役,盖造殿庭,装严金像,极其齐整。刚到工完之⽇,那邹二衙为着当时许愿,也要分俸相助,约了两个县尉,到少府衙舍,说知此事。家人只道还在里边坐静,进去通报。只见案上遗下一诗,竟不知少府和夫人都在那里去了。家人拿那首诗递与邹二衙观看,乃是留别同僚吏民的,诗云:鱼⾝梦幻欣无恙,若是鱼真死亦真。 到底有生终有死, ![]() 邹二衙看了这诗,不胜嗟叹,乃道:“年兄总要出家修行,也该与我们作别一声,如今觉道忒歉然了。谅来他去还未远。” 即差人四下寻访,再也没些踪迹。正在惊讶,裴五衙笑道:“二位老长官好不睹事。想他还掉不下⽔中滋味,多分又去变鲤鱼玩耍去了,只到东潭上抓他便了。” 不题同僚们胡猜 ![]() 识破幻形不碍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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